第3章 大学生仇清雨

车厢内人声鼎沸、嘈杂，男人的喝叱声，女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泣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车厢里挂着两幅大红横幅，一幅是“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一幅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横幅很新，显然是新挂上去没多久，这与陈旧简陋的车底很不协调，车厢的顶棚和壁板，这一处那一处涂满了污垢，像是人身上生了癞廯，地板脏污，像是许多年没有打扫过，座椅是木条钉制的，有的木制茶几破损不堪。

这是从杏城开往星城的四百三十三次混合普通客车，客车站站停，乘车的旅客大多是农民，他们肩挑背扛拖儿带女，什么东西都往车上带，鸡呀鸭呀鹅呀什么的，甚至连猪崽子也偷偷往车上搬，难怪车上气味难闻。

车厢的喇叭里在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歌人人都会唱。这是一首歌颂共产党、歌颂毛主席、歌颂***思想的歌曲，歌词简短，形象生动，曲调明快，琅琅上口，深得人民群众的喜爱。对于共产党和毛主席，人民群众是发自内心地无限热爱，无限崇拜，无限敬仰，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而毛主席，是他们的大救星。

仇清雨坐在紧挨车厢连接处那一档隔二人椅挨窗的座位上，心里微微有些兴奋和激动，年轻的脸上掩不住内心的跃跃欲试。刚刚踏入社会的他，面对全新的生活，心里充满着激情充满着憧憬充满着对全新生活的渴望，也充满着初生牛犊不畏虎的信心。

哐咚一声，列车启动了，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他眼望着车厢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竟然有了一种幻觉，觉得这车厢就是他的生命之舟，生命之舟已经启航，正载着他奔向他的人生彼岸。

已经没有开始时的嘈杂与喧嚣。他不知道命运之舟会将他载向何方，也许，他会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吧，像詹天佑，像茅以升？又抑或是一个毫无作为的庸碌之辈，一切全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当然，自己绝不会放弃努力，会孜孜不倦地奋斗着，他不愿作庸碌之辈。

忽然，他发现坐在他对面座位上靠外的女孩时不时打量着他。这是一个透着异域风采的异常美丽的女孩，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那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被剪成时下很洋气的运动发型，看不到她的牙齿，如果配上一口编贝似的玉齿，那真是白璧无瑕了。

奇怪的是女孩穿了一件男人穿的国防装，显然是蓝卡其布的，却已经洗得发白了，尽管如此，但瑕不掩瑜，那套国防服仍掩不住她那令人心颤的美丽，反而别有一种韵致。

仇清雨不敢多看，一来他生来害怕接触女孩，二来久久盯着一个女孩会被人误会，三来也不礼貌。

他转过头来，将眼睛投向窗外。窗外的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彩，一片阴霾笼罩着，天空下一会儿是山峦，一会儿是田野，一会儿是村庄，铁路边的树木不慌不忙地向后隐去，火车也在不慌不忙地向前行驶。

他刚从学校毕业，毕业后被分到杏城工务段，又被杏城工务段分到云陵养路工区实习。他知道，在铁路系统，养路工是个劳动强度很大的工种，也是个很被人瞧不起的工种，自己生长在大城市，从小过着优裕的生活，就连家务活都没做过，要当好养路工谈何容易。但他觉得，越是这样的工作，越能锻炼人，越能磨练人的革命意志，自己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革命青年，胸怀革命理想，有文化，有知识，就应该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磨练自己的革命意志，改造好自己的世界观，好好当好这个养路工，争取早日结束实习，为社会主义的铁路事业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耳朵里听得有“咣咚硄咚”的声响，学铁道工程的他当然知道，那是火车行驶时车轮撞击钢轨接头发出的声响，这声响很执着，很顽强，很有规律，声声敲击着旅客们的耳膜。

他不知道火车到紫裕车站需要多长时间，听工务段人事室的周干事说要坐两个多小时。

怎么要坐这么长的时间呢？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他想。

他巴不得快一点到达。

可是火车依然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最多五十公里的速度。

“慢得就像蜗牛。”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实在耐不住这枯燥无聊的时光，他便在心里默默数着那“咣咚硄咚”的声响，一，二，三，四，……但数到一百时，他就觉得自己很无聊，便不耐烦数了。

火车停下又启动，下去一些人又上来了一些人，又有人在为争座位争吵，好不容易安静了的车厢内又喧嚷起来。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争吵，其实车厢里并不挤，要找到座位还是很容易的。

他觉得现在的人有点浮躁，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没有那种礼仪之邦的作派，相互之间不懂得谦让，动不动就吵嘴打架，为了一点小事就扎手捋脚，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清楚地记得，跟他同坐的同学，本是一个不大说话不惹事生非的人，就连走路也喜欢一个人走，给人的印象是不合群，懦弱老实。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激愤地对老校长扇耳光擂拳头，给漂亮的英语老师脖子上挂破鞋。

这让他很有点不可思议，人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换作他，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的。

其实，仇清雨主要是太年轻了，阅历太浅了，他不知道世事险恶，也不知人性的复杂性，他不知道人的灵魂里，其实都是天使与恶魔共存的，就看你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

“啊!……”

当他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时，一声尖叫把他惊醒了，他抬头一看，是对面的女孩发出的，她正圆睁着一双美目，瞪视着一个大块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