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见天日

“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

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

诺亚合上泛黄的斯图雅克石碑摹本,封面角落快要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孟斐斯博物馆仓库的日光灯在莎草纸上投下冷色调的阴影,指尖抚过那些首尾相衔的衔尾蛇纹路时,诺亚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蒂宾根大学图书馆的深夜——那天自己正试图不借助源质工学使用最原始的奥尔梅克占星术推算论文截稿日期,却被路过的某位教授撞见。

“诺亚少年,占卜是给走投无路者的安慰剂。“他晃着咖啡杯里的渣滓如是说,“就像阿拜多斯的祭司用圣甲虫护身符收取信徒银币,黑暗时代的炼金术士用硫磺烟雾掩盖汞中毒,都是生意。”

无法否认,就连在黑暗时代被称为“奇迹”的魔法,也被现代科学所解构,形成了独立的学科分支“源质工学”。诺亚身为学者的理性自然是赞同教授的观点,但内心深处却总是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渴求所填满,那是对“神秘”的渴望。

‘假目以知犹假知也。’记忆中的爷爷总是喜欢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庭院里吱呀吱呀的摇椅声伴随着爷爷时有时无的长叹,成为了诺亚童年的主要回忆。摇椅上暮气沉沉的老人,唯有在仰望天空时眼中才会出现些许生者该有的活力,那眼神仿佛是在向那无边无际的虚无寻求什么力不可及的答案。

“迈赫....赛梯——迈赫......啊,那倒悬的——”他向天空伸出干枯的手臂,留下了在人世间的最后话语。

爷爷直到最后一刻也在探求不可知之物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诺亚心底,他口中目不可视、心不可知的究竟是什么?他想通过“眼”看到什么?还有那支离破碎的呓语中倒悬的迈赫赛梯......如此种种,诺亚的人生带着这些疑问已经走过了26个年头。在这些年里,他时常会思考当殷商巫师在龟甲刻下“癸酉卜,旬亡祸“时,掌心的灼痛是否与古希腊女祭司吞下月桂叶后的战栗相通?那些被冠以“迷信”的仪式,或许是人类最早的数据采集实验——用蓍草代替传感器,以星轨编写算法,将对未知的恐惧转化为可操作的符号系统。就像自己常驻实验室里的X射线衍射仪,何尝不是现代版的青铜占盘?我们依然在用光波解码物质,正如中土方士用“六壬式盘“推演天地气数。区别在于,他们把计算结果刻在竹简称为谶纬,我们打印成PDF署名发表。

诺亚有时会在黎明的档案室里产生幻觉,当黑暗时代的灵媒用暗箱伪造灵魂照片的曝光声中,浮现出巫师焚烧肩胛骨时爆裂的纹路;当中土星图上二十八宿的朱砂褪成褐色,与奥尔梅克金星历法的螺旋轨迹一一重叠。这些文明间隐秘的共振,比任何咒语都更令他颤栗,这就是“神秘”——爷爷那求之不得的遗憾。然而理性总在关键时刻勒紧缰绳,在向后辈们解说王后墓道的星图时,诺亚依旧会说:“看,阿拜多斯的先民们把天狼星偕日升与斯图雅克河泛滥关联,然而这不过是农业社会的概率游戏。”可当夜风掀起沙粒划过皮肤,却始终有一道声音在耳畔低语——“汝怎知不是星辰在模仿河流?”

或许他从来都是那个在阁楼偷读《罗洁爱尔之书》的少年,即便能拆解蔷薇十字会的密文不过是字母替换游戏,解析诺斯替教派的光明楔形诗只是语法结构把戏,但每当触摸到这黑暗时代手抄本边缘的蜡痕,总幻想那是某位炼金术学徒颤抖的指纹。说到底那位一生恪守唯物的历史学家,在生命尽头所追寻的不过是一个名为“神秘”的虚妄幻影罢了,也许爷爷想假借他人之目窥探的存在只是他心底那一抹浪漫主义情怀——“神秘”就交由“神秘”本身就好。

诺亚从恍惚间回过神来,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然是夜间十点多。窗外的天幕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星光,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博物馆仓库侧门。明天就是实习的最后一天,这两个月牛马一般的野外勘探生活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远在数万里之外的家人和同伴。自从受邀加入古代源质工学实验室后,诺亚就一直申请和先行者遗迹相关的实习外勤。这颗星球上,尤其是南方幅员辽阔的法蒂玛帝国境内,有大量的远先行者遗留下来的建筑残骸,遗迹中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源质装置,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人们,那是一个源质科学极度发达的时期。但诺亚知道,自己追寻的那些“神秘”的存在,其源头就是被冠以“源质纪元”的先行者繁荣期。

做完常规的安检和报备,他离开孟斐斯博物馆前往不远处的酒店准备结束这一天的劳作。远方冷清的月下光,雄伟的金字塔群散发出迷人的淡蓝色幽光,这或许也是一种“神秘”。科学并非万能,正如爷爷在旅途终点所领悟的那般,活得浪漫一点也许能洞悉他人所不得见的真实。

诺亚曾经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象“神秘”的样貌,不曾被记录过的神话生物?长相怪异的外星人?还是与泰达特上的各种种族别无二致?他所能掌握的线索也仅仅是目前已经被公开的研究资料和爷爷留下的那些语焉不详的笔记,不过诺亚相信,能让爷爷至死都魂牵梦绕的存在,想必不会是过于猎奇的容貌。既然能称为“神秘”,那肯定也是超凡脱俗之物,何不更加大胆一点——但如果“她”是一位肤白貌美、身轻体柔、口癖怪异的几千岁萝莉妈妈呢。

诺亚看了一眼手机上已经快保底的角色卡池如是想到,既然二次元已经沉船,拿现实来张UR也不是很过分吧。嗯,没错,明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沉浸在,诺亚拐进了酒店大门。随着咔哒一声,红外感应门在他身后关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视野外悄然发生的变化。门外依旧冷月高悬,然而在那星光无法触及的阴影中,一道矮小纤细的身影注视着诺亚直到他消失在电梯门后,便随即化作沙粒随风而散。

上午10:00

沙砾在探照灯下折射出细碎金光,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防护服的身影现在正跪在探方坑底,这是吉萨高原西侧新发现的竖井墓,地表温度已经飙升到48摄氏度,而井底却只有10摄氏度左右,即使是隔着防护服也能感受到这森森寒意。

古时候的贵族是真闲得慌,能挖个几百米深的井把自己埋了,怎么不挖到地心去呢。诺亚调整了一下头上的探照灯,批判起耗费民脂民膏建造墓穴的老爷们。然而就在毛刷扫过石膏质感的骨节状物体时,手腕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诺亚!”阿德尔海德教授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带着金属探测器特有的电流杂音,“第七层夯土有金属反应,继续向下清理三十厘米。”

防风灯将人影拉成扭曲的长条,诺亚望着自己投在墓壁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那团黑影的轮廓比实际要庞大许多。当探针第三次撞击到硬物时,裹着沥青气味的草莎纸碎片突然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像是无数只漆黑的蛾子扑向他的面门。

“停!所有人后退!”教授几乎是摔进探方坑的,她银灰色的发梢沾满沙粒,防风镜后的瞳孔却亮得骇人,“这是...塞赫麦特的镇魂咒?”

诺亚这才看清那些莎草纸的纹路——不是象形文字,而是无数首尾相衔的衔尾蛇,每片蛇鳞里都嵌套着更微小的奇异符号。当教授用镊子夹起最完整的一卷时,包裹其中的物体终于显露真容:一截干枯的左,五指呈抓握状,无名指节处缠绕着暗金色丝线,在灯照下泛出血管般的荧光。诺亚感觉心脏在怦怦跳动,爷爷苦苦追寻的那不可名状之“神秘”仿佛正逐渐在他眼前成形——是啊,就快能触碰到了。

下午2:35

“CT扫描显示骨骼密度是正常人类的六倍,如果忽略骨质的异常,这截断手应该是来自于一名大约25岁的年轻女性。”孟斐斯大学实验室里,全息投影正在重构断手的3D模型,诺亚注意到无名指第二节骨有奇异的螺旋状凸起,“莎草纸碳十四测年结果出来了,“阿德尔海德教授摘下防护面罩,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公元前3100年±20。”

“与现代人类极其相似的物种?有做DNA对比吗。”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猜测说,“如果是先行者的话,年代未免太新了。”

“老爷子,你是年纪大糊涂了吗,斯图雅克方尖碑的年代也差不多是这个时期。”

“这两者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关联,也许....”有人提出的观点令众人为之一怔,没有人不会想不到那件物品。

“遗憾的是暂时无法切取样本。”众人看着教授递过来的平板电脑,视频画面中的断手以极为诡异的速度治愈了手术刀在指尖留下的伤痕,而切片则在离开母体的一瞬间化为了灰烬。

“更神奇地还在后面呢。”阿德尔海德在平板上划到下一个视频,画面中轰鸣的电锯在接触到断手上裹尸布的一瞬间产生了大量火花,在冷却水激起的烟雾散去后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裹尸布没有丝毫破损,而电锯刀刃却产生了只有在长期使用后才会有的重度磨损。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因为根本锯不动,所以连取样的机会都没有。”

惊叹声,吵闹声甚至还有恐惧的呼喊都从人群中传来。

“看起来能量是被断手本身吸收了,但是温度又没有明显的异常。”

“违反热力的熵增确实与先行者的源质工程造物有些相似,而且这年代也——”

“艾哈迈德教授!”老者突然高声喝止,神情极为严肃,“这次我等成立联合调查团的目的是合作发掘于塞赫麦特信仰地区的贵族墓葬群,不是来做劳什子先行者研究的。”

他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众人,见都默不作声,语气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老朽明白各位的想法,其中的关联相比在座的有比我更清楚的。但是老朽不希望这次的研究成果和报告出现与之相关的信息,一旦和政治扯上关系日后的麻烦将会无穷无尽。”讲完这些,他有些疲倦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台旁,不住摇头。

实验室的众人包括诺亚自然是了解“那东西”的。起先,只是零星疑似远古文明的遗迹在各地被发现,人们惊叹于遗迹中发现的远超现代科技的神秘造物。但也就仅限于此了,没有任何文字记录留存下来,对于那些装置的逆向研究也因此陷入停滞。然而,1799年在斯图雅克河下游出土的一块石碑却永久改变了这一切。这块被命名为“斯图雅克方尖碑”的石碑,用圣书体详细记载了古阿拜多斯第1至第三3王朝的国王们的丰功伟绩与当时的社会各阶层生态。当然这些并不是关键内容,在方尖碑的底部考古学家们发现了震惊世界的真相——古阿拜多斯人建造宏伟金字塔与王陵的工具是被称为“先行者”的远古先民所赐予,他们称呼这些能代替人力建造大型工程的伟力为“源质”。方尖碑底部那些生动的壁画令人们更加确信了,先前在法蒂玛境内发现的那些远古时代遗迹正是古阿拜多斯人奉为神明的“先行者”先民们的痕迹。

至此,以斯图雅克方尖碑为起点,大量的“先行者”遗迹在世界各地被发掘,人类逐渐发现并理解了“源质”这种以流体形式存在于空气中的神秘能量,通过对先行者科技的逆向研发,人类发展出独特的现代源质科学——“源质工学”。在此过程中,古籍与传说中的神迹、魔法、方术等,都被源质科学理论一一解构其原理。

然而斯图雅克方尖碑记载的信息远不止于此,在圣书体写就的最后,名为“暗黑编年史”的神秘装置被反复提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渐渐地展现在世人面前。纳尔迈统治时期的高阶祭司们坚信,数十万年前,“先行者”们捕获了来自月亮背面的神祇,他们以闭眼的简易图案代表这尊神祇,与荷鲁斯之眼相对应。而“暗黑编年史”正是击败祂的关键因素,封印了数次泰达特灾祸的神器利用星球本身的力量囚禁了这尊外神,祭司们将这段旷日持久的战争称为“终末视像”。

一开始没有人会相信这些近乎于神话的记载,学界一般有这种说法,距今2000多年的洛伦城蔷薇王朝,即使有大量能交叉验证的考古发现,也依旧存在不少存疑的记录。既然如此,古人们对于距离自己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发生的事件能描述得这么具体,其中有多少想象编造的成分可想而知。

然而之后的发展却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脸,在很短的时期内,状似闭眼的图案在先行者遗迹中被发现,尤其经常出现在那些最为复杂、精妙以及体型庞大的源质装置中。人们开始正视这些高阶祭司们传承的故事,那具有比肩神明之力的“暗黑编年史”也变得不再是虚无缥缈。很快,对力量的渴求使人类的贪婪暴露地淋漓尽致,堕落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世界上各个势力都开始了对那本有着神奇力量神器的疯狂追逐,在此过程中无数人丧命或流离失所,对于小国尤其是拥有先行者遗迹的小国来说更甚,侵略战争、针对敌国首脑的暗杀层出不穷。其中最为疯狂的当属以先行者衣钵继承人自居的法蒂玛帝国,找到远古先民最伟大的创造物,已经成为了刻在那些妖精基因中的信条;更不要说一旦掌控了那无与伦比的神力,征服整个泰达特甚至浩瀚的星空都不再是梦想。所有人都像是陷入进了一种疯狂中,对他们来说现实世界仿佛只是一场“文明”的游戏,只需要得到那件“暗黑编年史”,便会自动获得胜利,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反复权衡其中利害后,很快众人便不再提及与先行者亦或是方尖碑有关的推断,只限于讨论这只断手存在的时间节点。这个时间比纳尔迈调色板记载的上下阿拜多斯统一还要早两个世纪,如果检测无误,断手极有可能成为佐证阿拜多斯第零王朝存在的重要证据。每个人眼中都充斥着一股狂热,他们知道证明第零王朝的真实性意味着什么——神话将不再仅仅是神话,那个人神共存的时代或许将冲破历史迷雾,在学界甚至整个世界产生巨大震动。

就在实验室内情绪高涨时,诺亚余光里实验台上的断手突然抽搐般弹动了一下,他确信自己看见那些金丝线像活物般钻进了骨缝,

“诸位,你们有没有看到刚刚这样本自己——”

诺亚正要说出这个可怕的发现,便看到教授调出多光谱成像图打断了他,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包裹断手的莎草纸内层显露出暗红色文字,“虽然暂时无法破译,但我推测是该地用于祭祀神明的阴间文字,而且更惊人的是红外光谱分析显示这些颜料含有......人类心肌细胞特有的肌红蛋白。”她停顿片刻,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样品本身很大概率是某种可怕仪式的最终产物。”

听到教授这番话,即使是穿着防护服,众人也都不由得离断手远了一些。颠覆学界的发现确实挺重要,但是小命也很宝贵啊,古阿拜多斯的这些玩意儿着实邪门的很,以前也有过盗墓团伙偷挖某个年轻国王的陵墓导致全队暴毙的事件,直到现在就算是是基于源质工学理论,也无法从科学的角度合理解释。

“诺亚少年,你来抄录莎草纸上的内容,顺便再给样本画个素描,不要遗留细节。”阿德尔海德教授如此吩咐。

卧槽,我可是你亲侄子啊,这些天的牛马生活也就罢了,这种明明机器能完成的工作非要叫上自己,诺亚感到一阵心累。

“放心,已经做过辐射和病理检测了,都在正常值内。”她似乎看出了诺亚的顾虑,笑着把记录本和碳素笔递过来,“临摹与测绘是一个合格考古工作者的必备技能,你既然来实习就应该.......”见她又要开启说教模式,诺亚赶忙上去接过工具,准备开始作业。

“行了行了,少说点吧,别人都还看着呢。”众人兴许是这段时间习惯了教授与诺亚的互动,传来善意的笑声。

近距离观察下,诺亚才发现截断手似乎与在井下刚出土时的状态有所不同,正常的出土物一旦离开密闭的环境接,在触氧气后会立刻氧化变色,甚至迅速腐败破碎。然而它却变得更加“新鲜”,先前干缩的手掌像是一块吸饱了水分的海绵逐渐恢复其正常大小,而缠绕于整截断手的暗褐色裹尸布也褪去了岁月的痕迹变得崭新白净,显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润质感。不难想象,断手的主人生前应该是一名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如果能找到其他部位或许可以一睹这位5000年前少女的美貌。

诺亚在记录本上仔细描摹着眼前的样本,竟一时忘了向其人他传达眼前发生的离奇景象。他能感觉到自己就快能窥探那“神秘”的冰山一角,不知不觉加快了手中碳素笔的摹写速度。然而就在诺亚的画到第三十七个衔尾蛇符号时,指尖突然传来刺痛。研究室恒温22度,他却感觉有热流顺着虎口窜上小臂,暗红色的血液居然已经穿透防护手套正顺着断手指尖滑落。

啪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一颗血珠刚好滴落在断手的无名指凸起上。如同电影慢放一般,殷红的血液给洁白的裹尸布染上了醒目的红色,但是很快就被什么东西吸收了。就在这一瞬间,凸起处的那些金丝线突然迸发出太阳耀斑般的强光,整个世界开始扭曲,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像融化的太妃糖般垂落,全息投影仪迸溅出蓝紫色的电火花。诺亚听见索菲亚教授的惊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但更清晰的是另一个声音,像无数把青铜剑在砂岩上拖行,震得他颅骨发麻,意识逐渐溃散。

一段陌生的文字浮现在脑海,随着文字越来越清晰,诺亚的意识仿佛从一个狭长通道里挤了出来,重新掌控了身体的知觉。

‘以阿蒙之血为引,穿越现世与冥界的帷幕——’

失重感突然攫住全身,诺亚重重摔在灼热的沙地上。

‘以努特之牙为誓,令衔尾蛇吞尽时空的尘埃——’

视觉从漆黑一片到逐渐能感受到眼前的光亮正发生着急速的变化,等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时,看到了无数风格各异的建筑保持着怪异姿势堆积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狮身人面像的瞳孔里跃动着幽蓝火焰,夜空中掠过长着朱鹭翅膀的四足巨蛇,而百米外的沙丘上,三个戴着黄金鸵鸟羽冠的巨人正朝他的方向举起权杖。

“欢迎来到时间之外,外乡人。”银铃般的天籁之声在身后响起,诺亚猛然转身循着声音望去。炽热的阳光下,一个娇小纤细的少女身影正背着光站在不远处的一座沙丘上。随着风沙退去,首先映入眼帘是如瀑布般随风飘动的乌青色长发,其质似丝绸,折射出星河般的绚丽光泽。紧接着少女的容颜显露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我望着那张绝不会出现在任何莎草纸或壁画上的面容,突然理解了古人为何要发明“永恒”这个词。

“我乃赫尔墨斯·特里斯墨吉斯忒斯,风与水之女;星辰为冕,斯图雅克铸骨,阿拜多斯王权的唯一合法继承者。”

这是无论多么高超的复原技术都无法重现的美丽。少女的白皙皮肤泛着斯图雅克河沙金被烈日炙烤后的淡金色,眉骨处蜿蜒的圣蛇纹章却像刚凝固的熔岩般灼亮。当她转动镶嵌青金石的黄金耳坠时,那些细碎的幽蓝光斑便跳上她的睫毛——那是用碾碎的陨星粉末绘制的荷鲁斯之眼,此刻正随着呼吸频率明灭闪烁。

‘肤白貌美、身轻体柔、口癖怪异的几千岁萝莉妈妈。’难道说...自己随口一说的愿望要梦想成真了?

“你,知道我?”少女见诺亚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便好奇地询问。

“不,只是...觉得你真的很漂亮,倒像是我玩的游戏里存在的人物——额,游戏就是承载了无数人美好幻想的东西。”

诺亚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突如而来的时空穿梭、神秘的美丽少女还有那恰如其分地落在自己好球带上的容貌,或许是自己还没睡醒吧,也难怪,最近确实挺累的。

“噗嗤——”少女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稚嫩的面庞如和煦春风一般。“真是位有趣的不速之客。”

随着那银铃般的嗓音再度响起,诺亚感觉视野中画面闪烁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正常。

“不过很可惜,虽是难得的聊天对象,但你最好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名为赫尔墨斯的少女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这里是时间的狭缝,”她抬手轻轻触碰着周围的空间,随着手指划过,如玻璃破碎的奇特景象接连发生。“是万物终结之地,生与死终将汇聚于此,显然不是生者应该出现的地方。”

少女的话有如一阵惊雷在诺亚的心中炸开,他反复念叨着;“生与死的交汇之地...生与死...”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夏日,摇椅上的爷爷颤颤巍巍地将一本破旧的笔记交到他手中。

“那高悬于门扉后的神秘,既非生也非死,究其为何物毫无意义。”

“既是辉光,也是深渊和混沌。其本质...其本质——咳咳咳...”

老人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最后的话语也变得细若蚊吟。

“盲者方见其形,聋者乃闻其言...”

诺亚也许曾经怀疑过那只是爷爷妄想出的一个不切实际的东西,但今天仅有的疑虑也烟消云散。并非幻觉,并非虚妄,那“神秘”的真面目此时此刻竟就在自己面前!心中莫名的预感得到了兑现,诺亚确信,眼前这位如同化外之物的少女,正是爷爷临终前的呓语中那终其一生都无法触及的“神秘”。

“你到底是....”

“就当成一场美妙的梦吧。”少女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我不是你想象中的‘神秘’,更不会是你追寻的存在。”

“只是行走于时间之外的幻影罢了。”

诺亚不禁有些疑惑,自己明明没有说出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正当他在怀疑面前的少女有某种能读取他人记忆的特异功能时,赫尔墨斯突然间倾身逼近。发梢垂落的乳香气息里裹挟着淡淡的沥青味,她锁骨凹陷处栖息的圣甲虫宝石似乎有一秒转动翡翠复眼打量起了诺亚。那精致的面容晃得他一阵目眩,但最令人窒息的是她的眼睛。左瞳是封存在琥珀里的沙漠日落,右瞳却像被冥河水浸透的黑曜石,双重异色中流转着不属于人类纪年的星光,逐渐汇聚成于十字图案。

指尖突然传来灼痛,某种物质正顺着血管爬上小臂。诺亚猛然拉开距离,却带着扯开了她肩头的薄纱。本该是光洁的肌肤上,密密麻麻刻满暗红色咒文,每个字符都在渗血。

“...圣书体?”诺亚下意识伸手触碰,但是灼烧的痛感让他反射般地抽回手。这些符号他太熟悉了,正是自己刚刚摹写的那张包裹断手的草莎纸上的文字。“这...是亡灵文吗...?”

“我果然没看走眼,你真的很有趣呢。”扑面而来的依旧那令人沉醉的混合香气,“来吧,再靠近一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冰凉的触感划过诺亚颈动脉,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绕住了自己的身体。

“你——”少女的双瞳猛烈震动,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片刻之后发出了大笑。

“南纳!你到底要戏弄我多少次才会罢休。”她对着天空发出嘶吼,笑声随即又转化成了哭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时空秘仪就连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神都不能随意触碰,又怎会放一个陌生人进来呢。”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不停传入诺亚耳中,对于她突然变幻不定的情绪,诺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咫尺之遥,停止哭泣的少女轻柔抚摸着诺亚的脸颊,眉眼之间满是重逢的喜悦。

“原来你一直与我同在。”

“那个夜晚,打破了我被群星束缚的命运。”

“而现在,快绝望之际,又如流星般归来。”

“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时机出现。”

“果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感觉是没错的”,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用手遮住了张开的嘴。

“那份温暖,除了我的英雄还会有谁能给予呢。”

诺亚听她说着一些不明所以的话,一脸懵逼。原本是自己寻找多年的东西有了眉目,现在立场却倒了过来。

“没关系,还不到时候。”赫尔墨斯抚摸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无名指,意味深长地说,“毕竟我们之间的因缘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如今只是被唤醒了而已。”

沙尘暴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少女的耳坠在狂风中发出蜂鸣。

“该醒了。”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将诺亚推向正在崩塌的空间裂隙,“在被现实与梦境的夹缝吞噬前——“

【停滞的时间已经开始重新流动,只需要再等一下就能——】

坠落的瞬间,遥远的虚无中传来赫尔墨斯坚定的呼喊。

防爆玻璃的冷硬触感刺入后背,诺亚浑身湿透地摔在实验室地板上。阿德尔海德教授惊恐的脸挤满视野,她手中的热释光检测仪正发出尖锐警报。

“你突然癫痫发作!“阿德尔海德教授扯开诺亚被冷汗净透的衣领,“天父啊,这金线...“

顺着她的目光,诺亚瞥见某种的神秘纹路正从心口褪去。全息屏上的断手投影突然180度扭转,无名指第二节骨凸起物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窗外的吉萨高原传来闷雷,诺亚摸着发烫的胸口,那里残留着牛奶混合沥青的淡淡清香。直到登上回国的飞机,神秘少女再也出现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许正如她自己说所,不过是一个游离于时间之外的幻影罢了了。唯一能称之为证据的东西就是那变得与常人无异的“塞赫麦特祭司之腕”——教授他们终于发现了它不正常的地方,总之选根据发现地的要素确定了学名,再之后的处置和研究工作还在停留在讨论阶段,换句话说从这里开始就没我什么事了。

总感觉心底空荡荡的,诺亚望着自己被缠上金色纹路的无名指,她的那些如梦似幻的话语便在他的耳边回响。

“英雄什么的,怎么都和我扯不上关系吧。”赫尔墨斯好像知道另一个与自己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存在,诺亚自嘲地笑道,

“哈哈,一定是游戏玩多了产生的幻觉。”

“不过话说回来啊....”他掏出已经快被翻烂的笔记本陷入沉思,在那个时候自己似乎已经抓到住了关乎“神秘”的某条线索,但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梦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呢,生与死的交汇之地?究竟是什么东西。哎,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当谜语人。”诺亚突然感觉有些恼火,重重地把笔记摔到床上。

8.05PM

高空中机舱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诺亚将额头抵在舷窗上,云海在晨光中泛起鱼鳞状的金边。他下意识摩挲着外套口袋里的铅盒,

......

“实在是抱歉,诺亚少年。”阿德尔海德教授双手合十,满脸歉意,“后面的日程太紧张了,之后妈妈一定好好补偿你哦。”

这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人今天突然造访诺亚的住处,他只是搞不懂这位想方设法要成为他法理上母亲的姨妈,不过他从不怀疑阿德尔海德对他和妹妹的爱。

“您不用担心我,安心忙工作吧,希音那边我会解释的。”诺亚手上收拾行李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余光瞟到姨妈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时,他的心脏狠狠跳抖动了一下,圆柱形培养皿中漂浮的不正是那天引发了诸多怪事的“塞赫麦特祭司之腕”吗。

阿德尔海德一脸神秘地笑道:“诺亚亲好像很喜欢这个东西呢。”她举起容器推到诺亚面前,那截漂浮在培养液中的断手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在朝自己招手。“果然,它只会对诺亚亲有反应。”

“所以——”

“艾哈迈德、因格瓦尔教授他们一致同意由你把这些东西先带回国内。”阿德尔海德搂着诺亚的肩膀,“我感觉它应该很喜欢你。说起来,你的体质从小时候就特别招这些玩意儿的喜爱,老爷子带回来的那柄手杖不也只有你能拿着。”

“什么鬼?”诺亚拍开姨妈的手,一片嫌弃地说。自己寻找的是“神秘”,不是灵异现象,要驱鬼还是另请高明吧。

见他油盐不进,阿德尔海德缩回手,压低声音说:“原定是要在这边进行研究的,但是拉卡达的那群尖耳朵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消息,特别督查组已经在路上了。”

阿德尔海德口中的拉卡达是法蒂玛帝国的首都,他们这次的考古发掘现场正是在法蒂玛背部边境地带。

“我们不是应孟斐斯大学邀请组成联合调查团的吗,是手续方面的事?”诺亚不解,有官方背书的学术交流活动会有什么问题呢。

“我怀疑有人走漏了风声,他们已经知道你身上发生什么了。”她一脸严肃,“不出意外,这伙人是奔着你来的。”

诺亚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空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群种族主义疯子?”即使不太关注国际新闻,但是法蒂玛国内臭名昭著的高压排外政策他也是有所耳闻。

“你也觉得这东西和斯图雅克方尖碑有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引起国家层面的关注也并非不可能,遑论是法蒂玛妖精。

“他们应该是暂时还不确定,所以只是派了一支现在还在路上的督查小组过来探探虚实,毕竟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无数条关于编年史的线索。”

“不过即使这样,你要是落在他们手里,恐怕下场也不容乐观,可能还不如这罐子里的小家伙呢,也许你也要住罐子里了。总而言之——”阿德尔海德又从胸口夹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方盒。

“这是铅盒?”

“没错,那张莎草纸,做过真空胶封了。”阿德尔海德将方盒塞进诺亚的行李箱,然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桩伟大的事业。

“虽然我一直反对你继承老爷子的研究,但事到如今无论是不是你自己的意愿,也算卷进这场大事件中咯。”

诺亚多少也能推测出一些爷爷笔记中的“神秘”与先行者遗迹的关联,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取得了重大进展,不过负面意义上的。

“就这两样东西,一个小时后的直飞包机,登机信息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到家后直接存进研究室的防辐射保险柜,督察组那边我先拖着,抓紧时间离开。”

“你也要小心。”

已经走到门口的阿德尔海德转身给他丢了个飞吻,“也不想想小姨我以前是干什么的。”说着挥了挥手,迅速下楼离开。是啊,能钻进西大陆雨林刨一个月土的硬核狠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还是先顾着自己的小命吧。

诺亚瘫坐在床上,顺手将罐子放在床头,事已至此,还是先收拾行李吧,况且这断手确实如阿德尔海德所说,似乎很喜欢自己。除了偶尔拍拍罐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外,其他时候就安静地漂浮在培养液中。不会突然破开培养罐扑向自己,也不会突然口吐人言。诺亚看着它不禁想起那位有如“神秘”本身的美少女,叹了口气,用黑色防水布将罐子仔细打包好。

“好想再见到她啊......”唯独少女的身影一直清晰地刻印在记忆中,这大概就是常说的一见钟情吧。

沉入黑暗中的断手如同心里神会一般,缓慢地抖动身体,好似在挣脱某种束缚,紧紧缠绕着的裹尸布隐隐有种松脱的迹象。

哐当——

金属碰撞声突然打断回忆,手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正当诺亚弯腰去捡时,裹着卡通兔子袜的脚踝抢先映入眼帘——缠绕着洁白裹尸布的手此时正抓着自己的手机递到面前。轰的一声,诺亚感到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裂开,瞬间心神不稳一屁股摔到地上。这时他才发现,本该密封在培养罐里的断手此刻正完好无损地连在一位少女纤细的脚腕上。

“这是献给我的贡品?“她右手晃着蜜桃汽水瓶歪头问道,oversize的薄荷绿卫衣领口滑落肩头,腿环上的青金石圣甲虫折射着云层透下的天光。熟悉的奶香混着沥青气息扑面而来,诺亚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陨星碎屑。

即使衣着不同,但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分明就是那天在梦里见到的那位自称赫尔墨斯的神秘少女。诺亚用力掐住自己的脸颊,疼得倒吸冷气。少女见状噗嗤笑出声,靛蓝美甲戳着他发红的皮肤:“我的英雄,你为何变得如此野蛮。”

“你是怎么过来的?”诺亚直起身从地上坐起,转念一想自己是有点明知故问了。“你是怎么——”他感觉自己有点词穷,不知道如何表述对这大变活人的疑问。

赫尔墨斯大概是知道诺亚的心中所想,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身体,手指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穿过了皮肤。“源质构筑的临时肉体。”她举起左手,包裹于其上的裹尸布开始散发出点点星光,紧接着如同活过来一般迅速从手上抽离,露出了下面那层光洁如玉的皮肤。

“以我的残肢上源质中枢为基础,记忆为模板。”手背浮现起一对条衔尾蛇相互交错的纹路,这些只存在于电影游戏中的场景如今却一幕幕地在自己眼前上演。名为“惊讶”与“恐惧”的情感在这几日不断的冲击之下逐渐丧失,他感觉自己在“神秘”的大海中越沉越深。

一切的一切离奇但又合情合理,仿佛就在那天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环环相扣的离奇事件便已接踵而至。

就在这时,机舱灯光突然频闪,赫尔墨斯的轮廓开始粒子化,星沙从发梢簌簌飘落。“人为的源质流动使高空磁场不太稳定呢。“她将汽水瓶塞进诺亚掌心,冰凉的指尖划过他颤抖的指节:“放心,等降落后我会好好说明——关于你,关于我,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

话音未落,少女突然化作漫天星屑。诺亚慌忙伸手去接,却只抓到那截温热的断手。暗金丝线在他无名指上游走成心形图案,脑海里响起带着笑意的声音:“要贴身保管哦。”

当他把断手塞进外套内袋时,机舱广播恰好响起高度下降的提示。舷窗外,透过云层裂口已经能看到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诺亚这才有了回到普雷斯迪亚的真实感。

普雷斯迪亚共和国巴登符腾堡州 6.26PM

并没有如诺亚预料的那般发生电影中的坠机桥段,赫尔墨斯的突然出现仅仅是个小插曲。这架由蒂宾根大学董事会赞助的私人飞机,据说搭载了最先进的新能源动力引擎,花了几乎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在普雷斯迪亚共和国斯图加特机场安全降落。

推开铸铁雕花的院门,紫藤缠绕的拱廊将暮色滤成淡紫色薄纱。玄关处悬浮的感应灯随着脚步渐次亮起,在孔雀石拼花地砖上投下星芒般的暖光。左手边胡桃木衣帽架挂着件褪色的考古队外套,右侧换鞋凳上方挂着幅裱在青铜框里的《斯图雅克河星图》——爷爷生前最爱的仿古挂画。

“我回来了。“

空荡荡的客厅将回声嚼碎吞下。阿德尔海德留在孟斐斯应付督查小组,唯一血脉相连的妹妹也因低年级的校规长期住学校宿舍,此刻唯有水晶吊灯在波斯地毯上投下星屑般的光斑。客厅正中央的L型麂皮沙发围着火山岩壁炉,边几上摆着胡桃木相框:十五岁的诺亚搂着妹妹站在开满蓝花楹的庭院里,身后摇椅上的老人正举着单筒望远镜对准天空。沙发后方整面墙被改造成嵌入式书架,那些关于古代源质工学的典籍与《新世纪福音战士》蓝光盒并排而立,几尊青铜占盘在玻璃柜里泛着幽光。

正当他准备把行李箱甩向沙发时,穿着oversize灰色卫衣的少女已经盘腿坐在茶几旁,兜帽里垂落的黑发缠着airpods,靛蓝美甲在手机屏幕上划出残影,想必这些也都是利用源质仿造出来的东西。

“我只见过使用工程装置驱动源质,就连传说中的魔法、方术这些也都被证明是利用工具实现的源质流动。”诺亚正在玩的某款的怪物只会按照固定演出流程放技能的网游里倒是有这个设定,只需要以读条的形式“吟唱”数秒便会施放一次强有力的魔法攻击。

“而你所谓构筑的源质躯体,并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就像是——”

“就像是直接从这只手上长出来的?”赫尔墨斯替诺亚说出了他长久以来的困惑。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少女若有所思,诺亚感觉她仍旧是将自己当成是另一个她熟知的人。“不过在回答之前,我必须纠正你的错误认知。”赫尔墨斯突然闪现到诺亚面前,随手丢下的手机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就化为四散的星沙消散在空气中。异色双瞳似乎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你就是你,不会是任何别的人,无论你是否拥有那些记忆。”她的表情似乎颇为不满。“我的英雄有且只有你一个人,这回放心了吗?”

回应她的只是一声轻微的“咕叽——”。

诺亚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不往咧嘴的方向抽动,但他离表情管理大师还差点意思。感觉屁股被人猛踹了一脚,赫尔墨斯的面庞泛起可疑的红晕,嗫嚅着:“我的英雄...你有吃的东西吗?”

“由源质构成的身体真的也会感到饥饿?”魔法居然是如此不便之物,怪不得随着工业革命结束黑暗时代后就很难再见到关于魔法的记载了。

“源质的大量消耗会转化为饥饿感侵蚀我的精神,最后又只能缩回残躯里了。”

“.......”

“不要.......又冷又暗,我有点怕黑。”她畏畏缩缩地抓住我的双手,抿着嘴,眼中满是恳求,仿佛下一秒就要躺在地毯上大哭大闹了。诺亚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毫无办法,赶忙安慰道:

“不去不去,咱们不去,想吃什么和哥哥说......”且不说饥饿感,诺亚想到中土的方士们有一种“尸解”的修行方法——舍弃肉体才能成为无欲无求的仙人。先前在梦境中看到即使情绪失控的她也是一副超脱凡尘的仙人模样,现在却退化成了爱撒娇的饿肚子小女孩。呜呜呜,还我萝莉妈妈。

二十分钟后。

“这就是你说的速食拉面?“赫尔墨斯整个人几乎要栽进陶瓷碗里,被辣油染红的嘴唇正以每秒三次的频率触碰汤勺,“哈...哈...但为何如此美味!“

“正常能招待人的饭菜来不及准备,这段时间不在家冰箱里存货早就被清空了。”诺亚关上空空如也的冰箱,望着厨房里堆积如山的泡面包装袋,无数次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此刻少女正穿着他的备用衬衫,过长的下摆下两条白得晃眼的腿正欢快地摆动,腿环上的圣甲虫不知何时偷偷爬到了咖喱饭团上。

“所以说——”诺亚把温好的脱脂牛奶推过去,“你是阿拜多斯的长公主?”

玻璃杯在少女指尖旋转出晶莹的轨迹:“准确来说是末代王储。“她突然翻身坐起,卫衣兜帽滑落露出缀满星砂的发梢。

吃着饭闲聊中,诺亚逐渐看清了整个目前事态的全貌。这位自称为赫尔墨斯的少女其正体为在史书上呈现空白的古代阿拜多斯第零王朝的末代公主,而她刚好见证了那个神秘王朝覆灭的全过程。

“南纳。”赫尔墨斯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阴鸷之色,“不知道什么出现在王宫里的阴湿女人,她躲在黑色长袍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仿佛从来没有睁开过双眼。”

听着她的回忆,诺亚也翻开那本破旧的笔记开始记录起来。

“从她开始和父王接触后不久,异变便开始了。王宫的人像是陷入了奇怪的狂热之中,他们对那女人顶礼膜拜,称呼其为‘女神南纳’。”

女神?诺亚在“南纳”的名字上圈了一笔。

“一个传言在王宫里流传起来。父王从南纳手中得到了一本名为‘死灵之书’的怪书,他整日将自己关在寝宫内不理朝政,甚至还任命那女人当了宰相!”说到这时,赫尔墨斯语气变得愤怒不已,猛嘬了一大口拉面。

诺亚先前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赫尔墨斯肯定和爷爷提起的“神秘”有所关联。听到“死灵之书”的刹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拼接了起来——南纳,死灵之书...女神,赐予书卷...被捕获的外神,暗黑编年史。不,诺亚只是在笔记上打了一个问号,这个推断有些过于跳跃了,有可能是个巧合。

自阿拜多斯而来的少女故事仍在继续。

“在这段时日,能听到宫女在私下议论国王的寝宫中经常传来疯狂的大笑以及怪异的痛苦吼叫。好几次我亲自去敲门,父王也只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过几日便好了。”

“等到父王从深宫走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赫尔墨斯舔掉指尖的蛋黄酱,望着头顶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吊灯陷入回忆中。“他的瞳孔变得像是泡沫一般四散开,看向他人的眼神充满了冷漠与算计。尤其是与他对视的时候,在那冷漠中,我感受到一种夹杂于其中的疯狂、渴求——各种负面情绪差点吞噬了我。”

“我吓得直接逃跑了。”诺亚见赫尔墨斯还没有要结束用餐的意思,又热了些时尚小零食给她满上。少女满眼放光地看着新端上来的垃圾食品,哪里还顾得上回忆她那生物学父亲的骇人模样。

“后来我才知道,从那天后父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重返朝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发动对周边邻国的侵略战争。很快,以‘王国’为名的战争机器便开动起来。”

赫尔墨斯望着窗外偶尔路过的行人,暮色在她眼中碎成粼粼波光。诺亚注意到每当提及过往,少女锁骨处的圣甲虫纹章就会泛起病态的猩红。她可能只是用吃东西掩盖自己内心的悲伤,诺亚如是猜测。

“与此同时,早就坐稳宰相之位的南纳在国内大量征召徭役建造一些造型古怪的巨型石头建筑。”她用筷子比划着造型,诺亚根据那些抽象的图案还原了几个建筑的轮廓。嗯?这不就是削去尖顶的金字塔吗,他盯着笔记上画出的建筑联想到泰达利亚联邦南部雨林中的一些遗迹,莫非这两者之间也有某种联系?

“先前她在王国内发展的源质工程技术在这时候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就像早就被计划好了一样,恰巧在大量源质建筑工具被发明出来的时间点。”这和斯图雅克方尖碑上的记载不谋而合,古代阿拜多斯人正是得到了先行者源质科技的馈赠才得以建造宏伟的金字塔和王陵。

“父王从死灵之书得到了连通海渊的能力,整个王城都变成了孵化噩梦的温床。”

“那些长满口器的触手怪物,光是存在就会污染土地...本来丰饶的斯图雅克河两岸也被连年的战争和自然灾害弄的满目疮痍。”诺亚也深知战争的破坏有多么恐怖,更何况是出现了只在神话中出现过的扭曲造物。

“就算是在我这个时代,世界各地也都发生着大大小小的战争。”诺亚叹了口气,想到在法蒂玛南部的残垣断壁以及那些对着孩子残破不全遗体流泪的人们,一股无名之火不知如何宣泄。

“那为什么...我一路跟着你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死亡的气息。”

“因为我的国家非常强大而且爱好和平。”诺亚指着窗外远处市政府大厦上悬挂的那片依稀可见的鲜红旗帜。“祖辈们流干了鲜血,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代能生活在幸福中。”

“真好啊,如果我能和你一样出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赫尔墨斯看向那抹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鲜红,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缓缓地点头。

“某一天我偷听了父王和南纳的对话,才知道是她要求父王在这片土地上大量制造死亡,死亡的力量会让编年史更为强大,而建造的古怪建筑,则是为了她的重生,她许诺在重生之后让父王成为世界之王。”

“但每个人都知道,王国就像是个一半身体已经探出悬崖的人,战争掏空了国库,打光了青壮年,各地起义四起,纵使父王拥有再强大的神力也无法对抗日益汹涌的反抗力量。”

“再不做点什么王国就要完蛋了,我每天对着天空女神祈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除了祈祷还能干什么呢。”

赫尔墨斯讪笑着自嘲。

“后来有个很重要的人...穿着银灰色长袍...我们约好在观星台...”她突然抱着脑袋,手上咬到一半的曲奇无声地落在地毯上。

指尖深深掐入太阳穴,似乎遗失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记不起来...”赫尔墨斯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明明是最关键的盟友...明明约好要一起...”

诺亚适时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柠檬水,轻轻地揉搓着少女的后背,安慰道:

“慢慢来吧,想不起来也没事的。”

“再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最后——”明显是触及到了深层记忆,赫尔墨斯额头伸出冷汗,紧闭双眼努力回忆着,“散落在地上的书页,还有那女人疯狂的呼喊‘无路之路,无骨之骨!’、‘生与死的平衡又被——’还有‘门的容器’之类的,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时间之隙中了。”

诺亚灵光乍现——不是通路的通路,不需要骨头就能支撑起来的身体,可能是暗示其深渊与混沌的本质;生与死的平衡这个提示不够具体,不能与“非生非死”强行关联;“门的容器”指的会是门扉后神秘存在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必要条件吗?但那接触后能获得巨大力量的死灵之书似乎又指向了封印巨大灾难甚至能囚禁神明的暗黑编年史。

咔哒一声

随着似有似无的齿轮啮合响动,最后一块拼图也被拼上了。现在诺亚可以确信女神南纳就是那尊被先行者捕获的外神,也是爷爷终其一生追寻的“神秘”。他亚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多年的积郁在此刻烟消云散,即使只是通过赫尔墨斯的讲述与自己掌握的线索推断出来的结论,但是他依然感觉自己终于是真真切切抓住“神秘”的尾巴了。

见诺亚迟迟没有动静,赫尔墨斯此时也探过头来,趴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得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

目前南纳与先行者文明的关系还大部分处于迷雾之中,祂被先行者捕获之后为何还能死而复生?先行者文明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没有任何文字记录的遗迹?南纳利用编年史(死灵之书)收集的“死亡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些仍立于大地之上的史前巨构在她的复活仪式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诺亚在爷爷与自己的名字上做了个标记,又写下“5120”、“蛰伏”等字眼。

“话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你能看懂、听懂我们这个时代的语言,甚至还能正常交流的?”感受到耳畔温暖鲜甜的气息,他侧脸微微有些发烫,强装镇定地说出了很久之前就想提出的问题来掩饰自己的动摇。

“我好像....”赫尔墨斯犹豫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

“能翻阅你的记忆...嗯,应该就是这样。”

诺亚听到这话猛然转过头,视野旋转时只来得及看见赫尔墨斯骤然放大的睫毛——那些缀着陨星碎屑的弧度正扫过他鼻尖。

唇上传来果冻般的凉意。

诺亚的脊椎瞬间绷成拉满的弓弦,少女发间乳香混着湿水汽灌入口腔,沥青的苦涩紧接着在舌尖炸开,最后铁锈味漫上喉头。某种介于疼痛与愉悦的电流顺着尾椎窜上后颈,激得他无意识吞咽时,喉结擦过赫尔墨斯颈间跳动的圣甲虫吊坠。赫尔墨斯突然偏头错开鼻尖,银丝在晨光中拉出晶亮的弧形。

这般近距离接触下,诺亚才发现赫尔墨斯身上这套衣服好像确实挺眼熟,居然和不久前给妹妹买的那件卫衣有几分相似。“所以你是通过我的记忆学习了这个时代的知识?”

“嗯...你不会介意的吧,对吧,对吧...”见她气势越来越不足,诺亚有些于心不忍,便轻轻拍了拍赫尔墨斯的脑袋,每当妹妹闹脾气时,诺亚总会这样安抚她。

“我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再说能被你这样的美少女缠上,明显是赚到了。”诺亚说罢继续关注起自己的研究。按照赫尔墨斯所说,在她那个时代南纳既然已经拥有了能行动的肉体,为什么还会想着复活,她复活的究竟是什么,还是说那根本不是她原本的身体,她只能通过寄生的方式来干涉现实世界?既然她在5000多年前被赫尔墨斯和她愉快的同伴破坏了计划,但是根据赫尔墨斯的回忆来看,南纳仅仅是失去了“暗黑编年史”这个为她收集死亡源质的工具,她并没有被驱逐出这个世界,那她接下来这5000多年都在干些什么,计划又被推进到了哪一步?历史上各次大规模战争甚至是现在全球无数势力疯狂追逐编年史引发的动荡是否也是南纳计划中的一环?诺亚决定先征求赫尔墨斯的意见,毕竟她现在才是“南纳博士”。

“我说,赫尔墨斯,关于纸上的这些推测你怎么看?”半晌少女一声不吭,诺亚有点奇怪地转头看去。只见她低着头,双手在胸前交叉摩挲,涨红的脸颊几乎要蒸腾出热气。

“都...都,都怪你啦!”她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怪我怪我,好了别生气,先看看我的写的东西,需要专家的建议。”诺亚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当然这个动作在赫尔墨斯看起来就是在回味刚刚的意外,直接小嘴一撅,撇过头去假装不再看他。

诺亚只得绕到沙发侧面,低声下气地恳求。

“伟大、美丽、智慧的公主大人,能不能满足小人一个小小的请求。”

“哼,算你识相。说吧,找本宫有什么事。”赫尔墨斯偷偷瞟了一眼诺亚递过来的纸张,满腹狐疑。“你真的是人类吗,短时间内就能推测出如此之丰富的结论,而且看起来都非常合理。”

“毕竟之前七八年都在积累了,不过既然得到了你的首肯,那接下来就需要制定详细的计划了,我们怎样才能把南纳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诺亚做出一把抓住的手势,然后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

“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弄清楚你失忆的原因。”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出现记忆缺失的?”

“就在刚刚?好像是我开始回忆的时候”

“会不会是你用源质构筑身体后产生的变化,比如你在那个...额,梦境空间的时候确实是记得某些内容的,但是一旦离开就会立刻遗忘什么的...某种机制?”诺亚在笔记上涂涂画画,提出了一个假设。

“呜姆...如果真是这样会是谁设置的,那个女人吗?还是说会是我的同伴?”

“都说得通。”诺亚站起身,坐到赫尔墨斯身边摊开笔记本,“假设是南纳设置的机制,她有一万种理由让你失去那段记忆,毕竟你和‘他’是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的头号敌人,如果敌人还记得怎么破坏自己的计划,那她很可能会失败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所以她会让你要么躲在那个她无法触及的空间一辈子不出来,要么出来就失忆,动机完全成立。”

诺亚先在神秘人旁边画了个箭头,写上“创造特殊空间”、“南纳进不去”等关键字,然后将箭头延伸向赫尔墨斯的名字,写上“保护”。

“这个假说成立的前提是,你的盟友直到最后也没有背叛你。”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绝对——”赫尔墨斯突然愣住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开始烦恼起来。

“你明明已经遗忘了这段记忆,但是你仍旧选择相信那位盟友。”诺亚伸出两根手指,“你被下了某种暗示,或者盟友先生是你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外力无法从潜意识消除这种影响。”

“这两种可能会直接导向两个完全相悖的结果,只能交由你来判断。”他看向垂头丧气的赫尔墨斯,轻叹一声。“不过如果我是那位盟友先生的话,肯定会选择你。”

赫尔墨斯听到这话明显来了精神,真是单纯的古代人啊,心思真好猜,诺亚继续解释。

“毕竟南纳一看就是个活了成千上万年的恶毒老女人,只要盟友先生眼睛没瞎绝对不会被她蛊惑,毕竟你那么年轻漂亮,即使是现代社会,无论多么高超的整容技术也无法一比一还原你的美貌。”

“是...是吗,谢谢。”果然无论什么时候的女孩子都爱别人夸她漂亮啊。

“哼,不要太得意了,本宫只是觉得你可怜罢了,褒奖一下未尝不可。”

是古早傲娇,但放在现在这个退版本的时代,也别有一番风味。

“嗯,那我们就继续按照这个思路整理目前的线索。”诺亚又端来一整盘烤曲奇和几杯牛奶,赫尔墨斯闻言像之前那样凑了上来,不知为何他感觉和这位少女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不出意外,想必今晚是个不眠夜。

当——当——当

墙上的挂钟精准得敲响了夜间12点的播报,诺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到茶几上填满文字与图画的纸张,以及卷缩在沙发里呼呼大睡的少女,苦笑着开始收拾残局。

今天终于前进了一大步,他如是想着。然而解开了一个谜团,却出现了更多的谜团,而且这位古阿拜多斯时代的公主身上也有不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秘密,疑问太多,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既然决定开始寻找关于南纳和编年史的线索,那就需要先解决一个问题。

诺亚翻出毛巾被给赫尔墨斯盖上,她均匀的呼吸声如小猫叫唤一般,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你倒好,吃饱累了就直接睡。”他拿起手机走进自己的房间,拨通了一个号码。“嗯,是我...就是因为有急事才这么晚....我这有个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