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遇赦的李白如脱笼孤鹤,振翅飞向魂牵梦萦的江南。
>九华奇峰涤尽他流放苦寒,天门中断的长江惊涛里,他再次捕捉到宇宙磅礴的诗意——
>那被谪仙衣袖拂过的云海,终将凝固成大唐最壮丽的山水绝唱。
卷一:云袖九华峰峦翠,谪仙题壁惊鸿来**
上元元年深秋,长江浩荡东流。一叶轻舟逆着西风,正奋力划破铜陵江面沉沉的暮霭。船头独立一人,青衫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长剑的流苏与霜白鬓发纠缠飞舞。他深邃的目光穿透薄雾,投向南方天际隐约起伏的黛色山峦轮廓——那里是九华山的方向。
“青阳韦明府信中所言不虚,”他喃喃自语,声音在江涛声中显得清越,“九子山果然有凌霄之气!”这风尘仆仆的旅人,正是遇赦东归、重获自由的李白。夜郎道上猿声的凄切,白帝城头赦书突降的狂喜,都已成过往云烟。此刻充盈他心胸的,是劫后余生对天地大美的无限渴慕。九华山,这未曾踏足的江南灵境,成了他放逐灵魂、重拾诗笔的第一座祭坛。
数日后,李白布衣芒鞋,踏上了青阳县境。县令韦仲堪早已得讯,率一干文士胥吏迎候于官道长亭。亭外秋色斑斓,枫叶流丹,菊英含金。韦仲堪趋前数步,长揖及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下官青阳韦仲堪,久仰谪仙大名,今日仙驾光临,实乃青阳山川之幸!”他身后众人齐声附和,声震林樾。
李白朗声大笑,扶起韦仲堪:“韦明府过誉!白乃天地间一放浪酒徒,蒙赦归来,形同飘蓬。今见九子诸峰,秀出云表,顿觉俗虑尽消,肺腑澄澈!此山当有别名,以彰其灵秀!”他手指群峰,目光灼灼如电。众人循指望去,见秋阳穿透层云,九座主峰恰似九朵巨大的青莲破空而出,峰顶积雪映日生辉,山腰云雾蒸腾舒卷,真如仙人素手揽动云袖。
“妙哉!九峰如莲,云霞为袖!”韦仲堪拊掌赞叹,“太白先生慧眼!此山旧名九子,未免俚俗。不若易名‘九华’,取其九峰竞秀、光华夺目之意?”
“九华…九华…”李白反复咀嚼,眼中光华大盛,忽地解下腰间酒囊痛饮一口,长啸声穿云裂石,“好一个‘九华’!非此二字,不足状此山神韵!拿笔来!”侍从早备好笔墨。李白提笔蘸墨,略一凝神,磅礴诗情如江海决堤,泼洒在亭中素壁之上:
《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并序》
青阳县南有九子山,山高数千丈,上有九峰如莲华。按图征名,无所依据。太史公南游,略而不书。事绝古老之口,复阙名贤之纪。虽灵仙往复,而赋咏罕闻。予乃削其旧号,加以九华之目。
>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李白)
>层标遏迟日,半壁明朝霞。(高霁)
>积雪曜阴壑,飞流喷阳崖。(韦权舆)
>青荧玉树色,缥缈羽人家。(李白)
墨迹淋漓,诗句如龙蛇夭矫于粉壁。围观者屏息凝神,待李白掷笔,方爆发出震天喝彩。“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韦仲堪反复吟诵,激动得声音发颤,“此联一出,九华之名当与五岳同辉!太白先生,真乃点化山川之神笔也!”
李白仰首,将囊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化作胸中奔涌的诗情。他目光扫过壁上的诗句,最后定格在九华群峰之上。云袖舒卷处,仿佛有无数诗篇正待喷薄而出。
卷二:天河倒挂青玉案,谪仙醉笔点芙蓉**
翌日清晨,霜华满地。李白谢绝车马,只携一柄长剑、一囊村醪,由韦仲堪与两位精干山民引路,直趋九华腹地——天台下闵园峡谷。初冬山气清冽,石径苔滑,虬松古藤盘绕如龙蛇。行至回香阁下,眼前豁然洞开。但见两峰夹峙如天门,一道飞瀑自百仞绝壁轰然坠落,撞在嶙峋巨石上,碎玉崩雪,声震幽谷。水雾弥漫处,虹霓隐现,映得满谷青枫翠竹流光溢彩。
“壮哉!此非银河倾泻于九天乎?”李白驻足瀑前,任飞沫濡湿衣襟,闭目倾听那雷霆万钧之声。良久,他睁开眼,眸中映着飞瀑激流:“此声入耳,可涤荡五脏六腑之尘垢!”言罢解下酒囊,仰头痛饮。清冽的酒浆与飞瀑的轰鸣在他血脉中交响激荡。
韦仲堪手指瀑流源头云雾缭绕处:“太白先生请看,其上便是天台正顶。峰顶有巨石平台,传为金地藏晏坐诵经之地。立其上,可俯瞰九华千峰竞秀,长江如带。”
“登顶!”李白眼中燃起火焰般的渴望,“不凌绝顶,何以饱餐云霞,吞吐星月?”他率先踏上陡峭石阶,青布袍袖在湿滑的岩壁间拂过,身影矫健竟不似年近花甲之人。韦仲堪暗自惊叹,只得奋力跟上。
攀援近两个时辰,终抵天台极顶。罡风烈烈,吹得人衣袂翻飞欲举。李白立于危岩边缘,纵目四望。但见千峰匍匐,如万笏朝天;云海茫茫,翻涌似雪浪银涛。长江如一条细长的金链,蜿蜒东去,在极远处融入水天一色的苍茫。夕阳熔金,将西天云霞与九华群峰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绛红。
“九华峥嵘何壮哉!”李白长啸,声震层云,“若非造化运神斧,安得擎天此玉台?”他倏然转身,目光灼灼逼视韦仲堪:“韦明府!取纸笔!此情此景,非诗莫酬!”侍从忙在避风处展开素绢,磨墨以待。李白凝视着云海中浮沉的莲花峰,那峰顶积雪在斜阳下泛着圣洁的光晕。他胸中块垒、眼底河山、壶中烈酒,在这一刻轰然交汇!他一把抓过巨笔,饱蘸浓墨,笔走龙蛇:
《望九华山赠青阳韦仲堪》
>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
>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韦仲堪失声惊呼,扑到绢前细看。那十个字墨迹淋漓,力透绢背,将九华神韵尽摄其中。天河倒挂,喻飞瀑之壮;绿水蜿蜒,状山溪之清;九朵芙蓉,写群峰之秀!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太白先生此句一出,九华之魂定矣!下官何德何能,竟得入谪仙诗篇,与此山同不朽!”
李白掷笔大笑,声震群壑。山风鼓荡着他宽大的青衫,夕阳为他披上金红的霞帔。这一刻,谪仙仿佛重归天界,以山河为纸,云霞为墨,挥洒着人间不可方物的诗行。
卷三:青阳宴饮诗百篇,谪仙醉墨惊风雨
暮色四合时,一行人方踏着月色返回青阳县廨。韦仲堪早已命人于后园水榭设下盛宴。水榭临池而筑,窗棂洞开,池中残荷枯梗映着烛光,别具萧瑟之美。四壁新糊素纱,专候李白墨宝。本县名流文士济济一堂,屏息以待。
李白步履微醺入席,目光扫过素壁,朗声一笑:“韦明府雅意,白岂敢辜负?”他执杯环敬四座,“今日饱餐九华烟霞,胸中块垒尽化云霓!当效张旭醉后狂草,一浇胸中丘壑!”言罢连尽三觥烈酒,酒气蒸腾,诗情愈发磅礴。
“取巨笔来!”李白振衣而起。两名健仆抬上一管特制狼毫,笔锋如帚。李白挽袖执笔,饱蘸浓墨,凝视素壁如对战场。满堂烛火似乎为之一暗,只闻池畔寒蛩低鸣。忽见他手腕一抖,笔锋如剑破空,泼墨挥洒!
《秀华亭》
>遥望九华峰,诚然是九华。
>苍颜耐风雪,奇态灿云霞。
>曜日凝成锦,凌霄增壁崖。
>何当余雪照,天宇开青霞!
墨迹淋漓,诗句如虬龙盘壁。众人尚未及喝彩,李白笔锋不停,转战西壁:
《九华山联句》
>层峦叠嶂锁烟霞,中有莲台佛子家。
>夜半钟声云外落,天风吹散曼陀花。
笔走龙蛇,满壁云烟。酒力与诗情在他体内奔突冲撞。他抛下巨笔,抓起案头斗笔,身形踉跄却笔势更狂:
《登九华落雁峰》
>九华峥嵘何壮哉?神工鬼斧削琼台。
>云为羽翼星为佩,直欲乘风归去来!
三首题罢,李白掷笔于地,长笑不止。烛光下,他面色酡红,目光却亮如星子,青衫上墨迹斑斑,如泼洒的山水。满堂宾客呆若木鸡,唯闻池水被夜风吹皱的微响。韦仲堪率先惊醒,扑到壁前,手指颤抖地抚过“天风吹散曼陀花”的墨痕,声音哽咽:“神乎其技!谪仙醉墨,真乃风云变色,山河俯首!”
李白却已倚柱坐下,抱起酒坛仰首痛饮。酒浆顺着脖颈浸透前襟。醉眼朦胧中,他望见窗外九华群峰的剪影映在墨蓝天幕上,如凝固的青色火焰。这一刻,他仿佛与这亘古山岳融为一体,诗魂挣脱形骸,在星月间自由翱翔。
卷四:江舟破浪千帆过,楚水吴山次第开**
在青阳盘桓旬日,李白辞别韦仲堪,决意顺江而下,直趋当涂。韦仲堪特备轻舟快船,选派精干舟子,更亲书荐函致当涂县令李阳冰——此人乃李白族叔,亦是当世篆书大家。
舟发青阳那日,霜风凛冽。李白独立船头,回望渐行渐远的九华群峰。山巅积雪在晨光中晶莹璀璨,宛如他遗落人间的诗篇。“云为羽翼星为佩,直欲乘风归去来!”他低声吟哦着自己醉中的诗句,嘴角泛起一丝缥缈的笑意。此去烟波浩渺,前方又有何等山水在等待他?
轻舟顺风顺水,过铜陵,越鹊头,不日已至芜湖江面。这一日午后,舟行至天门山附近。江风转烈,浊浪排空。舟子降下半帆,紧张地操舵避让漩涡。李白却命人将酒案抬上船头,他要在这风涛中痛饮!
“先生,前方便是东西梁山!”老舟子手指远处两座对峙江边的巨峰,“水急浪高,还请入舱暂避!”
李白举杯长笑:“避?李太白何曾避过风浪?满上!”他推开舟子搀扶的手,踉跄几步扶住桅杆。但见前方江面陡然收束,两座巨峰如天神挥斧劈开,一左一右扼守大江。西梁山雄踞江北,石壁如削;东梁山耸峙江南,林木苍郁。两山隔江相望,形似天门洞开。江水至此怒不可遏,奔腾咆哮着从这狭窄的“天门”中夺路而出,激起滔天白浪!
舟如离弦之箭射向天门!狂风撕扯着李白的衣袍,浪沫劈头盖脸打来。他须发皆湿,却拄剑而立,双目死死盯住那越来越近的巨门。小舟被激流裹挟,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撞上嶙峋礁石粉身碎骨。舟子面无人色,奋力扳舵。就在这生死须臾、惊心动魄的瞬间,李白胸中一股洪荒伟力轰然迸发!他拔剑指天,长啸破浪:
《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声如龙吟,压过江涛!啸声未绝,小舟已如一片苇叶,被狂流抛出了天门隘口!眼前豁然开朗,江面复归浩荡,风涛渐息。一轮红日正悬于万顷波涛之上,金光熔铸长江!
李白收剑入鞘,浑身湿透,却仰天大笑。笑声在开阔的江面上回荡,惊起群群白鹭。方才那惊险绝伦的穿越,那脱口而出的绝唱,仿佛一场与天地的壮烈角力。此刻风平浪静,唯有胸膛里那颗诗心,仍在为这壮美山河剧烈跳动。
卷五:天门中断开混沌,谪仙一诗定山河
轻舟驶过惊涛,泊于当涂采石矶下。李白弃舟登岸,早有数骑飞驰而至。为首老者清癯矍铄,未及下马便高呼:“太白!一别十载,不想江上重逢!”正是当涂县令、族叔李阳冰。
李白抢步上前,执手相看:“阳冰叔!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白今得生还,恍如隔世!”言及动情处,声音微哽。李阳冰拍其背慰道:“劫波渡尽,诗魂犹健!闻汝过天门时又有绝唱?快诵来一听!”
众人踏着矶头乱石,步入临江的峨眉亭。亭中石案已备笔墨。江风穿亭而过,带着水腥与寒意。李白凭栏远眺,天门双峰在暮色苍茫中如两尊铁铸的巨灵神,默默守护着奔流不息的大江。方才穿越天门时那生死一线的激越,那脱口而出的诗句,此刻在胸中沉淀、结晶。
“天门中断楚江开…”李白缓缓开口,声音沉雄,每个字都似有千钧之重。他提笔濡墨,悬腕于素绢之上:
《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笔锋如斧凿,力透纸背。第一句“中断”二字,竖画如崩崖裂石,横勒似大江决堤;第二句“至此回”三字,墨韵流转,仿佛可见江流猛撞山壁,訇然回旋的磅礴气势;第三句“相对出”,双峰对峙之态跃然绢上;至末句“日边来”,笔势陡然舒展,孤帆沐日,破空而出!
最后一笔收锋,满亭寂然。唯闻江涛拍岸,声声入耳。李阳冰屏息良久,方长叹一声:“此诗二十八字,字字千钧!‘中断’二字,状天门之险,如共工触山,天维崩绝;‘至此回’三字,写江流之怒,似万马回旋,地轴震颤!更妙在结句,孤帆日边,于险绝中拓出无限苍茫!太白,此诗当与崔颢《黄鹤楼》并悬日月!”
李白掷笔,望向暮色中渐隐的天门轮廓,喟然道:“非有此山此水,焉得此诗?天地乃大块文章,白不过偶得一二句耳!”江风扬起他斑白的鬓发,这一刻的谪仙,眼中映着星火,仿佛已窥破造化运转的奥秘。
卷六:牛渚西江夜泊月,谪仙扣舷动星文
客居当涂的日子,李白常乘一叶扁舟,随流飘荡于采石矶至天门山间的江面。李阳冰深知其性,特拨一艘官船,遣老成舟子随侍。这一夜,月华如练,洒满大江。李白命舟子将船泊于牛渚矶下。
牛渚矶头,危崖壁立。相传东晋镇西将军谢尚于此泛舟赏月,闻袁宏船中诵《咏史诗》,大为激赏,彻夜畅谈。李白独坐船头,抱一坛秋露白,仰望中天皓月。江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远处天门双峰在月色中只剩下浓黑的剪影,如两扇通往洪荒的大门。
“谢将军已矣,袁处士何在?”李白喃喃自语,满饮一杯。酒入愁肠,化作无尽情思。昔年供奉翰林,沉香亭北醉赋《清平调》,贵妃捧砚,力士脱靴,是何等快意!而今潦倒江湖,唯有江月依旧。他拍舷而歌,声调苍凉:
《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歌声在江面回荡,惊起芦苇丛中几只水鸟。舟子蜷缩在舱内,听得这悲慨之音,不觉泪下。李白歌罢,颓然倚坐,望着粼粼江月,忽觉胸中空茫。这满腹锦绣文章,竟无人可诉!他抓起酒坛痛饮,酒浆淋漓,浸透衣襟。醉眼朦胧中,那轮明月似乎化作玉盘,在波心荡漾,触手可及…
“先生,霜重了,回舱吧?”舟子低声劝道。
李白恍若未闻,只痴望江月,口齿不清地吟哦:“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声音渐低,终至不闻。他怀抱空坛,竟在船头沉沉睡去。月光如银纱,覆盖着这漂泊的诗魂。远处天门山巨大的黑影沉默伫立,仿佛天地间一道无解的谜题。
卷七:横江馆前风浪恶,谪仙笑指海云生**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天色昏黄如暮。狂风自东海方向席卷而来,裹挟着咸腥的水汽。长江如沸,浊浪排空。采石矶头,平日帆樯林立的渡口空无一人,唯闻风吼浪啸。李阳冰忧心李白安危,亲至江边驿馆寻他。
驿馆“横江馆”临崖而筑,窗棂被狂风吹得咯咯作响。馆吏面如土色,紧掩门户。李白却踞坐高窗之下,推开半扇轩窗,任狂风灌入,衣袂翻飞如鹞鹰振翅。他手持巨觥,目眩神迷地望着江上奇景:浪头高逾丈余,如千万素车白马奔腾嘶鸣,前仆后继撞向矶头,粉身碎骨,声若雷霆!
“好风!好浪!”李白拍案大笑,满饮一杯,“此等壮观,岂是风平浪静时可见?”
李阳冰抢步上前欲关窗:“太白!风浪噬人,非比儿戏!速离此处!”
李白反手拽住他衣袖:“阳冰叔且看!这风浪,恰似我胸中块垒!郁积既久,必得如此倾泻,方称快意!”他手指江心一道接天连地的水龙卷:“看!白龙吸水,直上青冥!此等造化伟力,不赋一诗,岂非辜负?”言罢推开李阳冰,抓起案头秃笔,就着狂风泼墨于壁:
《横江词六首·其四》
>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
>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
墨迹未干,又一浪头轰然撞上矶脚,整座驿馆为之震颤!粉尘簌簌落下。李白笔锋受震,在“喷雪来”三字上拖出一道飞白裂痕,恰似浪花激溅!他掷笔狂笑:“如何?此浪助我笔力否?”
李阳冰望着壁上墨渖淋漓、气势磅礴的诗句,再看李白于狂风中乱发飞扬、双目如炬的狂态,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此情此景此人此诗,已非“壮观”二字可形容,直是天地间一股未驯的野性,在风浪与诗行间咆哮奔突!
卷八:醉月江心谁得似?谪仙长啸万古空
天门山壮游归来,李白居于当涂江畔小筑。李阳冰常来探望,携新醅美酒,谈诗论道。这一夜,月色澄明如昼。两人在临江露台对酌。酒至半酣,李白忽掷杯而起,倚栏望月。
“阳冰叔,”他声音带着醉意,“汝观此月,自盘古开天至今,盈亏几度?”
李阳冰一怔:“月轮常转,沧海桑田,何可计数?”
李白大笑,手指江心月影:“然也!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他抓起酒壶,踉跄几步,竟对江心月影举壶相邀:“月兄!汝阅尽兴亡,可曾见如李太白般痴人乎?满饮此杯!”言罢倾壶而饮,清冽酒浆一半入喉,一半洒落江风。
李阳冰见他醉态狂放,恐其失足,忙上前搀扶。李白却推开他,仰望皓月,朗声长吟:
《把酒问月》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吟至“月光长照金樽里”,李白举杯向月,久久凝立。月光洒满他清癯的面庞,照亮眼中深沉的迷惘与透彻的悲凉。江风呜咽,涛声如诉。李阳冰伫立一旁,心中恻然。他听懂了这诗中旷达背后的彻骨孤独——那是对永恒的无望叩问,是谪仙俯瞰人间时难以言传的寂寥。
良久,李白缓缓放下空杯,低语如叹息:“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月兄,此约可乎?”江心月影粼粼,沉默无言。他颓然坐倒,伏案醉去。月光如水,温柔覆盖他瘦削的肩背。远处的天门山黑影幢幢,如天地间一个巨大的问号。
尾声:云袖诗魂凝碧落
翌年深秋,李白重游天门。独立西梁山巅,脚下长江奔流不息。秋风卷起他宽大的素袍,仿佛九华山上那未曾散尽的云袖。他极目东望,海天相接处烟波浩渺。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低声吟哦孔圣之言,手抚冰凉的岩壁。这石壁见证过多少帆影,倾听过多少涛声?而今也将见证他——李太白的足迹。他忽地拔出腰间长剑,以剑代笔,在临江巨岩上铮然镌刻: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剑锋与岩石摩擦,火星四溅。每一笔都凝聚着毕生对山水的挚爱,对自由的渴慕,对永恒的刹那捕捉。最后一笔收锋,长江落日正悬于水天之交,将天门双峰、滔滔江水、岩上诗痕连同那仗剑题诗的身影,熔铸成一幅亘古辉煌的金色长卷。
长风鼓荡,吹散他的长吟:“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声渐散入江风。唯有那四行诗,如天门山一般,从此永远屹立在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之畔,照亮了后世万代仰望的目光。谪仙的云袖拂过人间,终在山水绝巅,凝固成大唐最壮丽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