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运的漩涡

“当兵?开什么玩笑!”林奇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脸颊因激动涨得通红,“现在谁还去受那份罪?我宁可复读!”高考失利的阴云尚未散去,父亲突如其来的提议像火星溅入油桶,瞬间点燃了他的抗拒。

J省省会的繁华街区是林奇的全部世界,军人对他而言只是军训时晒脱皮的教官,或是电视里整齐划一的阅兵方阵——遥远得像另一个维度。

哦,不!

要说真正的接触军人,甚至还要追溯到6岁,那时林奇的奶奶带着两个孙子一个外孙,在市周边漫山遍野挖野菜,当年城市发展还不足,奶奶一家已是城市边缘,周边就是农田,没有开发的小山丘。

在一处树林中,四个人拎着袋子漫无目的的寻找野菜,突然遇到一段铁栅栏,栅栏后种的整整齐齐的小香菜,已经是成熟可以采摘的了。

无人看管的菜园,奶奶也没有客气,三个小孩子又懂些什么呢?挖着挖着,越挖越多,其他种的菜也没能幸免,当然具体是哪些菜要一一记清说明,那是为难当时的小林奇了。

这时,几个穿着绿色迷彩的大汉大声喝止四个老小,展开了一番山野追逐,最终的结果也没有任何意外。

作为最小的孩子,林奇很是荣幸的被一个当兵的扣住双腿抗在肩上,他闻到一股混合着汗味和青草气息的陌生味道,晃动的视野里迷彩色块与斑驳树影交错,竟比游乐场的旋转木马还有趣。这时的他全然没有作为“偷菜者”的害怕。

后来等林奇长大才知道,那是一个连的驻地,那个年代还没有全面禁止有偿服务等政策,部队食堂自己种菜,养猪,连队官兵自产自销。而他们老小正是采摘了连队的“野菜”。

好在战士们没有难为这四个老弱,连长指导员给林奇的奶奶教育了一通,连长从兜里摸出水果糖分给孩子们,指导员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解释“这是部队的菜,不是山野菜”。

临走时,炊事班长硬塞给奶奶一网兜萝卜:“带孩子摘菜多危险,下回走正门打个招呼就行!”并从正门一路将他们送了出来。

现在的林奇回想起,或许正是那时,绿色军营就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象,那个把他扛在肩上奔跑的战士,用他后背的温度温暖着、保护着孩子们的童真,维护了孩子们心中军人的光辉形象。

最后其中的两个孩子走进了绿色军营,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当然有林奇,另外一个是表哥林征。而表哥林征的存在,让林奇对从军的抗拒更添复杂。

表哥林征比林奇大一岁,是林奇老姑家的孩子,与另一个哥哥林天同岁,是林奇老叔家的孩子。两个孩子被家里人从小比到大,而每次胜出的总是林征,他正是大家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林征家境并不好,在小时候老姑家住在简陋的小平房里,现在看来当属大家印象里的贫民区了。连去他家也要走过一段弯弯绕绕的泥路,走过众多的平房迷宫,每次林奇来都要老姑一家来接才能不迷路。

老姑和大姑在一个小市场里租个摊位做裁缝,老姑父退伍后在监狱当狱警,不怎么回家。怎么形容他家那种贫寒呢,林奇妈妈在带孩子的时候总是拿林征举例,说男孩怕热不怕冷,就你老姑家那么冷,林征这孩子也没烙下病根,反而身子骨倍棒。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许正是这种出身,让林征早早就懂事成熟,各方面也是没让家里操一点心。高考成绩600多分,本可以选择一个985.211的,却还是选择了军校。

那时一大家子,除了林奇退伍的老姑父是当过兵的,而林征就是第二个军人。

“小征现在月津贴都抵我半月工资啦!“

“人家毕业就是军官,可比公务员体面!“

酒桌上老姑父的吹嘘让父亲眼睛发亮,却让林奇胃里翻涌。他记得小学时林征当升旗手的样子:晨光中那道绷得像标枪的背影,在国歌结束时突然来个夸张的45度转身,把隔壁班女生看得脸红心跳。更记得自己忘戴红领巾时,这位表哥是如何当着全校人的面,用擒拿动作把他“请“出队列。

酒杯碰撞叮叮作响,林奇盯着茶几上林征的军校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连纸张边缘都对齐得能当裁缝尺。

林奇的父亲在这一年的酒桌上大受到老姑父熏陶,听老姑父说道林征在军校里是不愁吃不愁穿,不花学费还发津贴,最重要还是包分配。那也是听的心驰神往,更不要提老姑父说还有认识的战友,能说的上话,当即回家就把当兵的想法说给了林奇听。

跟林征上一所大学?还是军校?在林奇心里那是一万个不愿意,一是怕家里比较惯了,这上一所学校难免又是一番比较,另外林奇与林征也并没有很亲,他了解林征的为人,他太好“板着”了,对大家也很冷淡。

如今林征已是家里的军校模范生。这个比林奇大一岁的表哥,活像个行走的标兵人偶:永远挺直的脊柱像是焊了钢板,说话时下颌线与桌面保持精确的90度角。在家族聚会上,他穿着熨出刃角的常服登场,在三十八度的盛夏里连风纪扣都不松。当七大姑八大姨夸他“有军人气派“时,林奇分明看见他嘴角抽搐着上扬了0.5厘米——那弧度精准得像是用量角器校准过。

那时林奇听着家人赞不绝口,林征成为全场焦点的时候,这种不屑厌恶的情绪更是达到了极点。而这种情绪也带给了上军校这件事。

林奇盯着茶几上那份被父亲反复摩挲的军校招生简章,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提前批录取,就当是多个选择。”父亲的声音放软,手指在“航空工程学院”几个字上反复描画,“你的分数要是第一批次滑档...”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林奇想起上周去J大咨询时,招生办老师说这个分数也只能服从调剂才能确保考进。

“体检很严格的,我不一定能过。”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却已经不自觉看向简章里的课程表——空气动力学、飞行器设计...这些词汇在纸面上跳动,像是突然有了温度。

父亲立刻捕捉到这个松动,“试试又不吃亏!你表哥说他们学校...”

“知道了。”林奇突然打断,抓起简章回到屋里。北航、南航的航空梦已碎,看着航空工程学院的名字,毕竟也是航空,林奇妥协了。

命运如同深海中的暗流,表面风平浪静,却早已在无形中牵引着人生的航向。林奇曾以为自己的选择是自由的——拒绝军校、逃离家族的期待、试图在繁华的都市里开辟新路。可当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回望时,才发现每一步看似自主的抉择,都不过是漩涡中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像一艘固执的小船,拼命调转船头,以为能驶向远方。可命运的洋流早已裹挟着他,朝着那个避无可避的中心缓缓靠近——就像六岁那年,他被扛在军人肩头时,视野里旋转的迷彩与树影,早已预示了未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