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墨镜,没有夸张的配饰,素着一张脸,穿着件不起眼的灰色羊绒衫,与网络上曾经的光芒四射判若两人。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依然是副好皮囊,但神情是掩不住的憔悴和焦虑。她正对着手机急切地说着什么,另一只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指间空空如也。
对,他们没有结婚。
这时,一个穿着利落套装、经纪人模样的中年女人匆匆走进咖啡馆,坐到嘉敏对面。听不清对话,但嘉敏突然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肩膀微微发抖,似乎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那女人的表情则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冷漠和无奈。
妮可顺着朱晓恩的目光看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唉…可惜了。”
朱晓恩看着窗外那个光芒尽失的年轻女孩,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妮可不知她们之间的纠葛,很快就把那些属于她的寄售一一点出。
朱晓恩好奇地扫过店内那些曾属于嘉敏的璀璨珠宝,它们正静静地躺在特制的丝绒托盘里,等待着新的主人。她在判断,哪些,是黄享文的眼光,哪些,又不是……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枚戒指上——正是那枚5克拉鸽血红宝石戒指,围镶的钻石依旧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一个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朱晓恩——她想把它买回来。因为它最大最显眼,想起自己戴着她走在她面前,走在黄享文面前,他们的表情,
她很清楚自己不喜欢这枚戒指,但买下它,就能象征性地“争回”点什么,她想起自己那个关于婚姻和依附的噩梦,想起曾因失恋而迷失自我的日子。有唏嘘,有警醒,更有一丝难以名状的…物伤其类?浮华易逝,人心叵测,她自己也说不清。
“李老板,”朱晓恩的声音比平时快了一拍,“那枚红宝石戒指,我想看看。”
李维有些意外,但立刻示意妮可去取。
就在这时,店门的铜铃再次清脆地响起。
一个年轻男子推门而入。他穿着简单的深色羽绒服和牛仔裤,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干净清秀,带着一种未经世故雕琢的斯文气质。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珠宝上停留,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直接落在那个展示嘉敏典当品的托盘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托盘里一枚毫不起眼、被众多大件珠宝淹没的、细细的K金素圈戒指上。
他的出现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李维和妮可都愣了一下。
朱晓恩的目光也被他吸引了。不是因为他英俊(虽然他的确眉目清朗),而是因为他身上那种与这浮华世界截然不同的、沉静而执拗的气息。他的眼神里有急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关切,目标明确地锁定在那枚小小的素圈上。
他快步走到柜台前,声音有些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您好,老板。我想…。”他指了指那枚细小的K金素圈。“就是…最里面那个素圈的…。”
嘉敏的前男友!
他竟然真的出现了,为了这枚看起来最不值钱的旧戒指!
李维心中震动:“先生,这枚戒指…是寄售品。”
“我知道!”年轻男子眼神恳切,“我想拿回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她说这是她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因为…是我全部的心意。”
他抬起头,看向李维,眼神坦然而坚定:“我知道她现在可能…已经不需要这个了。但对我来说,它承载的东西,比任何钻石都重。我想把它拿回来。”
李维看向他,轻轻说道:回收价是双倍,加上一些清洗人工……
“没关系”,他掏出来信用卡,准备刷卡。
这一幕,让正准备接过红宝石戒指的朱晓恩,动作完全停滞了。她看着那个年轻人,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执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只是一瞥而过。她被这个年轻男子身上那种近乎笨拙的、却无比真实和强大的情感力量所吸引。
傻不傻,只是为了拿回一份承载着过往情意的信物。在这个物欲横流、人人都在计算得失的帝都,这份纯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震撼人心。
她望向窗外,嘉敏跟经纪人已经离开了,店内,这个年轻人为了一个旧日信物倾其所有。
浮华易逝,真心难求。她想要“争回”嘉敏那枚红宝戒指的冲动,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忽然变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她轻轻放下了手中那枚刚刚被妮可取出的、闪耀着冰冷光芒的鸽血红宝戒指。
“李老板,”朱晓恩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和冷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通透,“这对耳钉帮我包起来就好。戒指…就不试了。”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执着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和淡淡的怅惘,然后转向李维,微微一笑:“麻烦您了。先处理这位先生的事情吧。”
她付了耳钉的钱,拎着精致的小袋子离开。推门而出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身后有道年轻而执着的目光,但并未回头。
嘉敏…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是心底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每一次听到或看到,都像有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她喜欢来“时光之羽”,除了被这里沉淀的时光感和独特的珠宝吸引,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位老板娘,有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却有着一张守口如瓶的嘴。她明明知道自己与嘉敏、黄享文之间那场闹得满城风雨的纠葛,却从未流露过一丝好奇或探究,也从未借此攀谈或安慰。在“时光之羽”,朱晓恩只是一个单纯欣赏珠宝的客人,她的过往被李维用专业和沉默妥帖地包裹起来,给予了她难得的喘息空间。
朱晓恩后来从朋友口中得知,当初黄享文刚和嘉敏在一起时,嘉敏也曾刻意带着黄享文来“时光之羽”高调消费。嘉敏当时得意地宣称,要在朱晓恩常去的地方,用黄享文的钱,留下属于她嘉敏的印记,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抹去朱晓恩的存在。那时的嘉敏,像只骄傲的孔雀,急于用物质和男人的宠爱证明自己的胜利,却全然忘记了那个曾经陪她逛小巷、看素圈戒指、眼神清澈的年轻男友(李维)。她忘记了初心,或者说,她主动抛弃了那份朴素的温暖,选择了黄享文能提供的、更耀眼也更冰冷的浮华。
如今风水轮转。
朱晓恩心中涌起的并非纯粹的幸灾乐祸,而是一种混合着唏嘘、讽刺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店内,李维轻轻盖上戒指盒,推到男子面前。
“李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温和与敬意,“这枚戒指,你拿回去吧。钱,不必了。”
男子愕然:“老板,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李维微微一笑,目光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攥着汇票、发誓要重生的自己,
“有些东西的价值,不在标签上。这枚戒指…值得回到真心珍惜它的人手里。就当…是我这个过来人,对一份‘难得’的祝福吧。”
李维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迎接这么大的一个善意……
朱晓恩接到母亲电话时,刚结束一个通宵的跨国会议。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充满忧虑:“晓恩,你姐姐晓慈…我实在不放心。王勃出院后,她说话总是支支吾吾的,精神头也差。你王叔叔身体不好,我走不开…你能不能抽空去看看?机票钱妈给你打过去。”
朱晓恩揉了揉眉心。姐姐朱晓慈,比她大五岁,性格温柔甚至有些软弱。当初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那个在金融圈小有名气、却风流成性的王勃。这几年,夫妻关系一直磕磕绊绊,王勃更是频繁过轨。半年前,王勃突发脑溢血,做了个大手术,命是保住了,但听说留下了后遗症。
“妈,我最近项目很紧…”朱晓恩下意识想推脱。她对那个姐夫毫无好感,更觉得姐姐在这段婚姻里太过委屈自己。
“晓恩!”母亲的声音带着恳求,“她就你一个亲妹妹!王勃现在这样,她一个人撑着,我怕她垮掉!你去看看,要是情况真不好…妈给她留了房间,随时能来。”
想到姐姐独自在深圳面对病中的丈夫,朱晓恩的心软了。“知道了妈,我安排一下,尽快过去。”
几天后,深圳宝安机场航站楼。
朱晓恩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出口的姐姐朱晓慈。她心头一紧。不过一年多没见,姐姐仿佛老了十岁。厚重的粉底也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皮肤的蜡黄,眼神疲惫而涣散。她穿着件过时的呢子大衣,身形单薄得像片叶子。
“姐!”朱晓恩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姐姐冰凉的手,“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朱晓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避重就轻:“路上累了吧?走,车在外面。”她接过晓恩的登机箱,那箱子似乎对她而言都有些沉重。
“姐夫呢?他不是出院了吗?妈说你们现在…很窘迫?”朱晓恩边走边问,语气带着审视。她记得王勃出事前,姐姐还在电话里哭诉他为了个VP逼她离婚。
朱晓慈沉默地开着车,那辆曾经王勃引以为傲的保时捷卡宴不见了,换成了辆普通的国产SUV。
“姐,到底怎么回事?妈担心死了,让我来看看。不行你就跟我回家,家里永远有你的地方。”
朱晓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半晌才低声道:“晓恩…王勃他…还没好全。你看到了…可能会不舒服。家里也…没以前方便了。”
“那我就更要看看了!”朱晓恩斩钉截铁,“妈说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再不行,带你走!”
车子驶入一个普通的老牌高档小区。打开家门,朱晓恩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们,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楼下花园。那是王勃。
他闻声转过头来,气色红润,身材保持得不错,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意:“晓恩来啦!快请进快请进!路上辛苦了吧?”那样子,竟比憔悴的朱晓慈看起来健康得多。
朱晓恩愣住了,狐疑地看向姐姐。朱晓慈只是疲惫地垂下眼,低声道:“王勃,晓恩到了,你陪她说说话,我去倒茶。”
保姆端上茶点。朱晓恩坐下,心中的疑惑更甚。这和她预想中“很窘迫”、“需要长期照顾”的场景完全不同。
王勃热情地招呼着:“晓恩,在硅谷工作还顺利吧?听说AI现在是风口,你们这些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候!怎么样,公司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你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朱晓恩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彻底僵住。她毕业回国创业都五年了,公司都融资到B轮了!王勃是知道的!她猛地看向姐姐朱晓慈,只见姐姐脸色灰败,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无奈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