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他不说话,便更起劲的开始侃侃而谈。他似乎是许久未归家,格外兴奋,谈起来的都是些当年他爸那辈子的事。
有手下跑到江栩身边耳语,告诉他此人是早年跟着家主余意衍一起干的。
哦,老爹的兄弟伙。
江栩明白了。那这个人应该算是他叔叔辈吧。
“老大,您可千万别叫他叔。”手下声音很低,边说边对他挤眉弄眼。
“为什么?”
“他是当年明家的人!您跟您哥哥不是同父异母吗?我查了一下,这是您哥哥的生母的表姐的孙子,所以按理说您辈分比他大。他可能是得管余少爷的生母叫六姥姥,算下来的话……”
手下人叨叨个没完了。江栩越听越烦,皱眉挥挥手:“闭嘴。”
“好嘞。”
场上基本都没人说话了,唯有那男人还口若悬河,仿佛不会累一样。
他确实是明家的人,叫余亭时一口一个“以殊”。
这名字是当年他哥母亲给取的,最后虽然没被正式定下,但私下还是经常这样叫。
“算起来的话,以殊算是我表舅。”说着说着,那男人冷不丁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江栩刚喝下去的酒就被呛着了,低着头咳嗽个不停。
余亭看他样子就觉得有意思,低笑着给他拍背:“有那么好笑吗?”
江栩不语,只是一味咳嗽。
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好奇的看着:“阿栩,我记得你小时候可黏以殊了,为什么现在好像没怎么见你们说话,而且还坐的这么远?”
他被问住了。尴尬的直起身,看到的仍然是那大叔疑惑的目光。
江栩一哽,不知道该怎么答。现在的确已经没小时候那么纯粹了,发生了太多事,其实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吧。
“我……”他卡在那说不出话来。
正局促着,肩膀被搂住了:“是他们宴会位置摆放有问题。小栩跟我亲得很,是不是?”
少年身子一僵:“嗯。”
男人满意点头,嘴里说着什么“这就对啦”“兄弟间可不能闹脾气”,就这么絮絮叨叨了好半天。
这期间江栩一直和余亭坐的很近,他照常维持着仪态,只有表情略僵硬。
江栩内心难免别扭,只是并没表露出来。碍于和他哥的竞争关系,家里人已经鲜少有提二人的曾经了,即便有过再怎么的亲密无间,现在都只是过去式,大家都默认,如今他们的关系只是对手罢了。
那男人不知絮叨了多久,直到“咚”的一声,男人的头撞上桌板,一下子倒桌上了。
他两颊一片红晕,明显是喝的上头,醉醺醺的开始呼呼大睡。
江栩看在眼里,一声不吭的拉开了跟他哥的距离。估计是暖光的原因,他还是觉得很热。
少年若无其事的闷头喝酒,瞥了眼一旁的余亭,他身边来了位手下,两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江栩不动声色的移回目光,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刚刚的酒精顺着口舌,滑进江栩心口,又浇在灵魂上面,收获出辛辣的凄厉。不知怎的,江栩觉得胸口烦闷,竟真的思考起来——以前跟余亭的确称得上亲密无间,但人都会长大,谁都不会一成不变,权利、舆论、竞争……世界毕竟不是无菌室,总有东西推着人前进,推着他们不得不做出抉择,又或是去争夺。
就连江栩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这段关系看上去是更疏离了,却又像是更亲密。
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最后又定格在宴前他们说的那些话,江栩眼前出现片刻的恍惚。
太糜烂了。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有点变得清醒,但更多的还是心悸。
江栩还记得,他十八岁成年的前夕,分明是跟余亭闹得不欢而散了。
就连那天的成人礼,他哥都未曾到场。可也是那天晚上……
江栩有点想不通了。想不通那天夜里,自己怎么就找来一个和他身形极像的男人,酒精下肚,竟真的畅谈起来。想不通明明不见踪影的余亭,是怎么又突然闯入房间了?他们发生了意料之中的争吵,吓退了方才还岿然不动的谦谦公子,江栩记不得自己当时借着酒劲说出了多少刺耳言论,只记得后来痛感已经明明白白的扇在他脸上,可最后怎么又变成了拥抱、道歉,和混杂着腥味的坦白。
江栩有时觉得看不透他这哥哥原因就在此——那夜坦白后不过几日,他竟启程妖国,而后久不归家,直至今日方才回来。
江栩坐在这里,只觉得仿佛哪里都不大真实。
少年抛弃这些自己不该有的想法,轻轻阖上眼,耳边只剩下宴会歌姬软绵绵的曲调声,像是能瓦解掉什么意志似的。
酒斟了一杯又一杯,歌舞赏了一遍又一遍。隐约的醉意给眼前世界也盖上了层薄纱,带来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气质。
地府的鬼魂来来往往,艺术文化也相当多样,给他们表演的有时是流行乐手,有时又变成了古典唱段,可惜具体唱了些什么他却浑然不知,已是顺着脑子全忘尽了。
那些毛茸茸的漂亮耳朵尾巴在他眼前摇曳生姿,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走光,丝竹管弦伴随着美丽的舞姿,余音绕梁。
有些妖精的物种本就容易诞育出漂亮美人,更别提妖族中还有雌雄同体的双性妖。近些年来,妖界虽然经济发展比不上冥界,风俗业倒是借着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相当发达。
只不过这些小妖,大概也都是家里面买回来供人取乐的罢了。
妖国的娼妓就像余家的金子一样多,所以他才懒得理睬这些人们。
少年垂着眼轻斟一杯,举起杯正要喝,却被手边另一只酒杯挡住。
他轻抬下巴去瞧,撞进余亭带几分挑逗笑意的眸。
“自己一个人喝是不是太没劲了?来碰一杯吧。”
眼前的人实在是太模糊,甚至有一瞬间和曾经的余亭重合在一起。使他有片刻怔愣,险些忘了如今的关系。
江栩很快回神。他像往常般举杯,微笑,做着家人间恰到好处的亲昵。两人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酒水溢出,又不分你我的洒在一起。
“你其实有点怪我吧?”高朋满座中,他听到余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