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见她出神,不禁道:“姑娘怎么发起呆了。”
贺兰明笑笑回到床边,轻声道:“做了场白日梦罢了。”
是啊,不过梦一场罢了,他怎么会来看自己呢,他没有杀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吧。
可她还是升出一股痴念,问道:“毓秀,这几日王爷在做什么?”
毓秀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道:“听说是在军营里,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王爷也宿在知府老爷家里吗?”
毓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伤病那几日是住着的,这几日已经去军营了,偶尔回来一两日处理一些文案。”
随后毓秀来到床边看了看贺兰明道:“姑娘,今日我才知道,这西境官员多半都是老襄国公张大人的幕僚门客,如今纷纷都倒向了王爷,其余的也是见风使舵。南境也一直有官员递来折子,力主王爷出兵鄞州清君侧。”
贺兰明“哦”了一声,原本在床上躺着却猛然起身向外走去。身后毓秀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她知道贺兰明是去找夜君泽。方才她拿着晒好的衣物回来时正巧看见夜君泽从院中出来,经过她时,还停下了脚步叮嘱,“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毓秀应下,不想却还是没能躲过贺兰明的双眼。
贺兰明刚出院子,眼前人头攒动,一群女孩儿呼拉拉的一拥而上将她围在中间,她猛然一惊双脚不稳一个趔趄,却被为首的女孩儿扶住,那女孩儿脸上挂着笑,右侧嘴角浮上一朵浅浅梨涡,道:“将军小心。”
贺兰明这才瞧清楚原来是李芸依,自那日云川城下一别,她们便再未见过,如今相见竟是恍如隔世,她看着李芸依脸上洋溢的笑容,问道:“你们怎么还守在这里?”
众人一听忙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起来,贺兰明直听得头疼,一旁李芸依见她面色发白忙制止大家杂乱无章的话语,道:“大家都知道将军受了重伤,养在知府家里,所以我们都来守着将军。”
贺兰明扫视着这群女孩儿的目光,赤诚果敢不逊于男兵,只是再这般守在知府家中也实在不妥,于是道:“明歌多谢诸位相护之情。如今我伤病已然大好,大家也可放心。今日起大家便不必再守在知府这里,去找段钟鸣,你们自此便是我前锋营的女兵,至于什么‘明月军’之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李芸依闻言兴奋道:“一切听将军安排!大家这就随我去前锋营。”
贺兰明见女孩儿们离去,这才长出一口气,转而向外行去。
她一路打听已知夜君泽平日在府中住所,于是径自来到屋前。
他的门半掩着,贺兰明盯着门框踟躇片刻轻轻敲了敲门,却听里面传来女子之声问道:“谁在外边?”
贺兰明目光一滞,忙掩饰好情绪,道:“末将明歌拜见宣阳王。”里屋有脚步声传来,门便被对方打开,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着一身杏黄色广袖流裙,立于门前,竟是让贺兰明也看的痴傻了几分。
夜君泽早已瞟见门前发生的一切,故意在屋内干咳一声,她这才忙低下头道:“末将见过侧妃。”
女子温柔浅笑,礼貌回答道:“明歌将军不必多礼,本妃乃是云川新任知府孙寿之女孙如云。”
贺兰明便又行礼道:“末将见过孙妃。”
夜君泽随后上前冲着孙如云使了个眼色,孙如云便适时的退了出去。
夜君泽并未让贺兰明进门,而是立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贺兰明望了一眼夜君泽便迅速低下头,紧咬着下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以为那一日他们便是生离死别,更或是共赴黄泉,她以为她赎清了一身罪孽,可如今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她却觉得心里对他的亏欠依旧不减,依然不敢正视那一双她曾鼓足勇气直视的双眸,那份情深入骨髓,历经苦难淬炼便再也逃不开,化不掉,让她无计可施兀自沦陷。
她不禁躬身行礼道:“贺兰明见过王爷。”
夜君泽向后退了一步,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贺兰明心中像是破了风的屋檐四面漏着风雪,只敢微微抬首看着他胸前半敞的烟青色衣襟,依稀可以看到胸口露出的一点结了痂的伤疤,她不由微愣忘了说话。
夜君泽见她沉默顺着她的眼眸瞧了一眼,将衣襟合紧。贺兰明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末将久病初愈,特来问候王爷伤情。”
“本王伤已无大碍,若是你身体痊愈就去军营操练吧,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夜君泽说罢,转身向屋内行去不再理会贺兰明。
贺兰明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忽然问道:“为何要救我?”
夜君泽脚步一滞,转身看着贺兰明,嘴角噙着一抹嘲讽,“为什么要让你死?”
贺兰明垂眸不知该如何回话,她想了又想,复又抬眼淡淡笑着缓缓的跪了下来,叩首道:“末将贺兰明,自入曹家军,恪守本分以守护边境安危为己任,保护边关百姓从未有一丝懈怠。事已至此,贺兰明已别无他求,自今日起贺兰明愿交出所有兵权,离开大启,此生不再相见。若是王爷不肯,贺兰明也愿将所有往事写成供词昭告天下,为宁王和淑妃证清白,并自刎谢罪!”
夜君泽闻言心中怒意大起,为什么,明明欺骗自己的是她,玩弄他一腔真情的也是她,将他当成傻瓜的更是她,可到头来自己却成了逼迫她的恶人,好一句“此生不再相见”,竟然与恒觉所言如出一辙,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原来她早存了与恒觉远走高飞的心思,那他呢?
他越想越气,猛然跨出一步,指着贺兰明吼道:“给我滚!”
贺兰明闻言起身,淡漠的望着夜君泽,“王爷这句‘滚’,是让我离大启,还是赴黄泉?”
夜君泽微微仰头,俯视般的盯着贺兰明淡漠的目光,心中像是被一把剑刺痛,他不由捂着胸口的伤口向后晃了几步。
贺兰明见状忙想进门扶他,却被他大声喝止,“别碰我!”随后他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缓缓抬头瞪着她道:“自今日起,你贺兰明便是我宣阳王府兵前锋营的将军,只听我一人调遣,若是违背指令或者擅自做决定,你前锋营之人一个不留全部以违抗军令斩杀!”
贺兰明脚步一滞收回伸出的双手,默默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末将遵命。”随后转身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用一种凄楚的微笑望着夜君泽道:“我从未有意瞒着你啊……”
“不需要!我不想再听到有关你过去的任何事,那只会让我觉得这两年的我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一想到你曾经和方奕和影宗干的那些勾当,我只觉得无比恶心!贺兰明,你不是想带兵吗?想表忠心吗?好,本王成全你,今后不论本王出兵何处,你所在前锋营务必替本王清扫一切障碍,如若违抗,本王便拿恒觉开刀!你不是问我为何不让你死吗,死了太便宜你,我要让你受尽折磨受尽这世间一切苦楚,再跪下来求我去给我母亲和二哥陪葬!”夜君泽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一手紧扣着太师椅的把手,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她明明是爱他的,明明为了他连性命都愿舍弃,可为何他却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向她动怒。
她明明已经活的够苦了,为何自己还要亲手推她入深渊?明明他心里早已经不恨她了。可瞬间,夜君泽却又变换了情绪,这是她的报应,是她替夜君洺做了那么多事的报应,他没有错,错的是她!
贺兰明只觉得万支利箭射向自己的心房,那一道道自己筑起的高墙瞬间倾塌,鲜血淋淋连给她一丝疗伤的时间都没有。她明白,她与他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曾经温暖相伴,相互慰藉,还有彼此心知肚明却没有说破的情意,都只会成为她一个人的回忆。
所有的美好终将成为过往,从此后,她只不过是一个前锋营主将,一个……罪人。
她咬着唇一遍又一遍将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道:“末将领命。”随后转身,再无留恋。
阿泽,既如此,那我便用最后的时光陪着你们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贺兰明独自行在空旷的走廊上,路上的丫鬟仆妇见到她都无比的恭敬,可她却觉得那些人脸上的笑容礼貌让她看起来无比陌生,她恍惚间忆起从十岁之后所遭遇的一切。邱林的辱骂折磨,还有一条条在她眼前消逝的人命,更有小虎、玉娘,都那样真切的浮现在她眼前,到最后脑海里只剩下恒觉的笑容,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她,可她无法回报万一。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成为对方的负担,为他铺平之后的道路。
不经意间,贺兰明的嘴角浮上一抹苦笑和自嘲,为何她明明都是为了自己关心在乎的人而谋划,到最后却会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这一世活到如今不过二十余载罢了,无忧无虑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小时候以为在父母的羽翼下,这一世便也过得平淡而充实,将来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丈夫有孩子,而如今的自己却觉得无比的讽刺。她有意无意的想要靠近他,可却将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法逃离的劫数。她曾想,既然逃不了便试着用自己的能力去改变,可如今看来,就算她做的再多既定的命运仍旧无法更改分毫。她不由抬头望向飘着几丝白云的天空,长长呼了一口气,轻轻拂去眼角溢出的泪。
情之一字于她而言,是甘甜的毒药,哪怕顷刻间要了她的命,她也愿意。不论他如何对待她,她都要忍一忍,只要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旅途,她想他们会有一个结局,一个对大家都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