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十二. 夜君洺之死 3

两日后的夜里,贺兰明心情大好,自觉身体上的伤痛也好了许多,吩咐毓秀去找段钟鸣后,便一人溜达到恒觉院中,只见灯火通明恒觉似是还在处理军务。

于是她推门而入,却见书桌旁恒觉慌忙将一小团纸塞进了袖中,这才起身迎上来,道:“怎么不在屋里休息,跑我这里来了。”

贺兰明一瞬间便收回目光,装作没有看见他方才的动作,微笑道:“几日都不见你了,毓秀说你忙,阿信又在军中筹集粮草准备去云川也说不上几句话,我自是要来找你打发打发时间,若是你忙我便回去了。”

恒觉笑着拉贺兰明坐下,道:“怎么会。这几日刚接手鄞州军中事务,才发觉里面猫腻太多,夜君洺虽死,他在军中的暗桩势力却未完全拔除,我已吩咐子豪尽全力去查,这会儿正头疼呢。”

贺兰明柔声道:“这种事慢慢来就是了,我倒是想与你说说其他事。”

恒觉打趣道:“你能有什么其他事,莫不是要给我说亲做媒。”

贺兰明笑道:“你倒是猜得准,那你倒是猜猜我说的是谁。”

恒觉神色微变无奈叹息,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想喝又将水杯塞至贺兰明手里,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道:“除了毓秀还能有谁,这丫头就差把喜欢我这几个字刻在脸上了,这府里谁不知道她成日里往我这里跑,就连你军中李芸依那帮丫头见了我也调笑,问我什么时候娶她们的毓秀姐过门,如今竟然连你也来替她说媒,这丫头本事也是够大的。不过你也是,管这个做什么,先好好养伤再说。”

贺兰明没想到自己躺了几天,府里竟生出这么多趣闻,不禁真好奇起来,问恒觉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怎么她了,她就对你动了心思,而不是其他人。”

恒觉喝了口水,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若是知道就好了。”

贺兰明不禁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还是三哥的魅力大,毓秀当年也算是教坊司里数一数二的姑娘,多少王宫贵胄花重金要一睹芳容,如今她芳心暗许,你到成了坐怀不乱的那个。”

恒觉了撇嘴,失笑道:“魅力再大,也没让你动心一分,又有什么用。一往而深说的到对,但不是对她。”

贺兰明一时语噎,尴尬的笑了笑道:“三哥,提这个做什么。”

恒觉失神的望着脚下的一方地毯,哂笑道:“是啊,提了也没用。”

顿时房间里一阵尴尬的安静,直到贺兰明干咳了一声,道:“不过你倒是说说,毓秀如何?”

恒觉将手中茶盅放在书桌上,才道:“毓秀是个好姑娘,可我不是她的良配。”

贺兰明不解,恒觉便又道:“这几年边关风雨,加上这一场鄞州动荡,我算是看得清楚,若有家人便是有了软肋,若是有人对付不了你,便会拿你家里人下手。与其看着家人受累,倒不如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生死就我一条命。毓秀适合更好的人家,她应该去过安稳的日子,而不是跟着我漂泊于世。她若愿意,我们给她挑一户,送上丰厚彩礼让她不至于在婆家受欺负便是了。”

贺兰明不由问道:“三哥,这么多年了,我们也应该向前看,成家是早晚的事,我也总想着你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恒觉苦笑着望向一旁的贺兰明,“我这种人,配谈这个吗?”

此话一出,贺兰明心知多说无益,恒觉是铁了心不愿娶妻,任谁说都无用,于是只好讪讪道:“也罢,既是如此,我便去劝劝毓秀,让她不要弥足深陷荒废了大好年华。”

恒觉无奈叹息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我抽空去与她说清楚吧,免得让她误会了什么。”

贺兰明点头赞同,她本想转了话题再问问当日平州时恒觉所说的那些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知道了又如何,夜君洺已死,恒觉早已为了自己能稳固军权有了谋划,她就是说的再多他也未必再能听进去一句,倒不如什么都不问。至少这样他们还能如往日一般,不至于争吵。

于是她起身向门外行去,道:“也对,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若是旁人参与的多了,反而不好……”,她正说着却忽听院中一人脚步声急匆匆向恒觉房间奔来。

他们对视一眼忙出了门,只见段钟鸣带着李芸依脸色铁青的立在门外,李芸依脸上还挂着泪痕,段钟鸣额头上尽是细密汗珠,见他们出来,李芸依便冲至贺兰明身前,啜泣道:“将军快去看看毓秀姐吧,毓秀姐怕是不行了!”

贺兰明闻言一怔,握紧李芸依的手道:“你说什么!”

段钟鸣在一旁叹了口气,皱眉心痛道:“毓秀来神机营传完话,我便拟了折子去黄门递。我以为她已经回府了,直到巡夜的士兵瞧见,神机营外树丛里躺着一个姑娘,衣衫不整只剩下半口气,这才报了官,我回到军营才知是毓秀!此刻人已经送回房里了,只怕……”

贺兰明只觉得胸口突然堵了一口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胃里一阵反酸,眼前发黑。她忙松开李芸依的手,向着毓秀的房间冲去。

她不敢想,两日前里还在身边替自己改朝服,诉说自己心事情愫的女孩儿,不过分别几个时辰便发生了这样的惨事。犹记得今日她出门时还说,“姑娘,王爷其实是愿意你去加冕仪式的,你与王爷就不能好好的说句话吗?”

贺兰明当时一边翻书一边摇头道:“算了,毓秀,我累了。”

毓秀不由叹息一声,道:“姑娘既然铁了心,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我这就去找段将军。”说罢,她便换了一身衣衫栓了马车出了府。

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让贺兰明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支撑不住。

待她冲到毓秀房中时,洛英和如意已经立在了床前,如意的脸像是被泪水洗过,此刻全是泪痕,见到她时大家都沉默下来,神情凝重。贺兰明掠过众人目光上前坐在毓秀床边,她那张温柔如水的面庞上此刻眼眶嘴角全是淤青,手指关节也全都破损露出一团一团的血肉。

贺兰明竟是不敢动她,生怕自己的动作会让她更加疼痛,只能忍着泪道:“毓秀,毓秀,你看看我,是我贺兰明啊!”

毓秀此刻却无法转头,只是微微睁眼转动转动眼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旁洛英小声道:“她的牙齿没了,舌头也不完整。身上多处骨折,像是被……”之后的话洛英说不出口,因为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儿能被折磨成这副模样,身上连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找不到。

贺兰明望向身旁的恒觉,想了许久小声道了句,“三哥……”便强忍着泪再说不出一句话。

恒觉看着贺兰明的目光清楚她想要说什么,毓秀此生到现在最希望的便是可以和自己倾慕之人相守相伴,如今已弥留之际,就算是安慰的话他也应该跟她说几句,于是他忙走上前轻声唤道:“毓秀,是我,裴三哥。你别怕我们都在,我等你好起来,你喜欢去哪我都陪着你,这些年一直打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思,你就是我裴衡唯一的妻。”

毓秀闪烁着目光望着床边的恒觉,虽知是安慰,此刻却也满足。她不禁艰难的将手伸了出来,在空中摸索着,恒觉便一把攒在自己的手心,继续道:“毓秀,你现在已经是我裴衡的妻子,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们会找到贼人替你报仇,等此事了结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毓秀眼角溢出泪来,抽泣着的身体也随之颤抖,直到最后归于平静,瞳孔也散了开来。原本被恒觉握着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垂落在被褥上。

贺兰明望着毓秀放大的瞳孔,泪眼模糊,心头像是被人用钝刀狠狠的划了一道,油然而生一股冲天的怒火,转身便向外冲去,刚巧碰到前来传话的衙役,道:“将军,贼人抓到了!”

贺兰明猛然揪住对方衣领道:“谁!”

衙役忙道:“是两个从交州来的乞丐,一直在神机营周围打秋风,吃军营里倒出来剩菜剩饭,今日见毓秀姑娘衣着华丽便起了歹意,抢劫了珠宝财物,还伤了人。此刻二人已经被押在京兆府的大牢里,李大人让我来跟将军说一声。”

贺兰明闻言放开衙役,想也不想便向京兆尹大牢奔去。

恒觉见她神色有异,顿觉不对,忙向落英叮嘱了几句,便冲出去追赶早已不见人影的贺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