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十三. 伤怀 1

贺兰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坐在一汪无垠的水域旁,毓秀穿着一席水袖戏服,在水面上婉转低吟,还是当日初见时唱的那首曲子,只是更显哀伤凄凉。

她心慌意乱的阻止道:“毓秀,别唱了。”

毓秀却只是看着她笑笑并未答话,将一双水袖舞出花儿来自顾自的唱着,身体却渐渐飘向水域的另一方。贺兰明慌忙之下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她喊着毓秀的名字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猛然惊醒。空荡荡的房间里,早已没有了毓秀熟悉的身影。

她记得只要是她在家时,每日睁开眼看到的都是毓秀,她钟爱杏黄色,所以衣物几乎都是同一色系,像是她军旅生涯中的一抹温暖的日光,包围着她给她如姐姐般的关心和照顾。她见她醒了,便会笑着道:“姑娘醒了啊,快用饭吧。”

这种守候已经成为了她在家时的习惯,每当她有东西找不到时,便会问一句“毓秀,你见了吗?”毓秀总会变戏法似的从某间橱柜里找到,还会笑着道:“姑娘这样马虎,没我在身边时是怎么过的啊。”

那些相依的过往犹如一场场剧目,在她脑海里回荡。她望着床幔上绣着的并蒂鸳鸯,默默的流下泪来,双手攥紧了身下的床褥。

直觉告诉她毓秀的死绝对不是见色起意那么简单,神机营是她刚接手管辖,方圆五里都布有巡防,半炷香轮换一岗,有乞丐在周围讨食也就罢了,但遇到抢劫这样的事,不可能事先没有察觉。更何况毓秀去时,驾着的是有贺兰府标记的马车。如今她与恒觉风头正盛,又有谁敢冒着这个胆子欺负她府上的人。

就算是没有发现有乞丐,毓秀遭遇袭击也会出声呼救,周围士兵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这无异于给了她一个初入鄞州响亮的耳光。在自己管辖范围内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这是在提醒她,就算手中军权再盛,鄞州官场他们依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她的身边依然有他们暗桩的存在。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对她,她如今想得到的已经得到,恒觉已坐稳了军中的位置,她身心俱疲早已不想再参与任何朝政,若有人想要她巴不得交出去。

就在她沉思间,忽听外间推门声起,她扭头望去却是神色肃穆的洛英。她少有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而这种表情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洛英抿唇坐在贺兰明床边,道:“贺兰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说。”

洛英从怀中掏出一只袖珍七彩琉璃瓶,里面装着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我昨日收到南滇王的信函,让我即刻动身回南滇助他治理南滇水患,我明日就得启程回南滇了。这个是解龙髓之毒的解药,费了我两年的时间才制成,也挑战了我制药的极限。”

贺兰明接过琉璃瓶握在手里看了看,淡笑道:“你是让我现在就吃了?”

洛英摇头道:“你现在身体太弱了,如果冒然服药我怕你受不了药物带来的后续反应,而且这解药原本应该等五色蚀骨花沉淀半年的,所以最快你也得等个三四个月。我给你开了服养身体的药,叮嘱了下人每日给你服用,待到药物服用完,你便可以吃了它,用温水化开,分三次服下。我提醒你这可是我千辛万苦炼制成的,你也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精力,答应我一定要吃了它让自己好起来。”

贺兰明点了点头,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洛英的手背,道:“这些年多谢你没有放弃我。否则我可能已经没有命活到现在了。”

洛英惨然一笑,道:“可你还是不听话啊,不让你做什么你偏做。在泾坪时就让你好生休养不要随军出征你不听,这下倒好。还好遇上我这个有良心的,要是别人早就不理你了。”

贺兰明笑了笑,道:“我知道的。”随后又道:“洛英,我能求你件事吗,最后一件。”

洛英叹了口气道:“带小如意一家去南滇是吗?”

贺兰明见洛英已知晓自己的心意,歉然的点了点头,道:“毓秀的死不是意外,我现在既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担心身边的人会像毓秀一样,所以能护一个是一个,如意一家原本就与这些事情毫无牵扯,他们也不该卷入这样的暗斗里来。所以,请你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把他们带走。”

洛英撇撇嘴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带如意走的。这两日估计是莫家夫妇看多了周遭的杀戮和斗争,已经同意去南滇了,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还是多多考虑你自己吧,这大启朝堂上的暗流是一浪接一浪,我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了。”

贺兰明怅然道:“你看的明白,早些离去对你最好。一路保重吧,我这个样子就不去送你们了,也不必让如意来同我道别,免得各自伤怀。”

洛英点了点头,盯着床边的烛台发呆,踟蹰半晌才道:“有件事还得与你说,也是我入了鄞州才知道的。当日夜君洺应该是将一颗龙髓分了两半,给你服用了一半,给你们的皇帝也服用了一半。我本以为夜君泽会来问我要解药,可没想到他只是问了问研制解药需要多久后,便没再问下去。其实一半的龙髓,毒性也减弱了一半,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你跟大启皇帝中毒这么久都还只是眼睛会出现症状。”

贺兰明想起当日春华殿的情景,夜琮的眼眸似乎确实闪着金色的光,于是问道:“他知道解药制成了?”

洛英摇摇头道:“我没告诉他。我若是说了,他问我要解药救他父亲怎么办。”

贺兰明一怔,道:“也就是说,没有解药,就算龙髓的毒性只有一半,目前我的寿命年限也不长了。”

洛英一时语噎,尴尬道:“其实皇帝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中了风身体素养也没有你好,这个解药对于他来说,也只能维持他一两年的寿命,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可以解彻底的。”

“所以你把解药交给我,让我吃,而不是让陛下吃?”贺兰明总算明白为何洛英方才进门时是那副表情,两个人中毒,只有一粒解药,一边是父亲是皇帝,一边是臣子是他生了情愫的女人。换做谁都不会很难抉择,唯独他。贺兰明心中不禁叹息一声,阿泽,若你再冷血一点,也许就不会如此两面为难了吧。

洛英默默的点了点头,人都是有私心的,就算是大夫也会将注意力多放在能救活的那一个上面。更何况贺兰明如此年轻,就这般因龙髓失了性命实在是可惜。

因此,洛英又道:“这只是我的想法,我知道你心里不一定这么想。他毕竟是夜君泽的父亲,而且夜君泽也知道你中了龙髓,解药只有一颗,他现在肯定也是两难所以才不肯细问,就当不知道,他心里才能好受一些吧。”

贺兰明苦笑,将药瓶放在枕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缓缓将目光放在窗台上一盆君子兰上,窗外,已是临近中秋的季节,阴雨绵绵正如她此时迷茫的心境。她原本以为看得到的未来,忽然因毓秀的死和这颗解药走向了未知。像是暗流下隐藏着的巨浪,她却身心俱疲无力再做任何准备。

许久,她冲着一旁发呆的洛英道:“走了就别再来了。”

贺兰明终是错过了夜君泽入主东宫的大典。只听来辞行的李桐与她说起当日情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人高呼万岁,夜琮由宫人扶着亲自替夜君泽带上了象征太子的九珠冠,披上了太子专用的金紫蟠龙服。之后夜琮便已病痛为由退居崇年殿,政务全权交由夜君泽打理。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将手中权力尽数交给了夜君泽,而夜君泽也成为名义上的太子实际上的大启最高权力拥有者。

李桐说完这些,长出一口气,道:“当日若不是凝儿,其实以我的心性是不会趟这趟浑水的,如今事情了结,我也该回硕阳去了。”

贺兰明点头道:“是啊,鄞州呆久了,独善其身便是一句笑话,我也不强留你。记得给凝儿带句好,我给未出世的小外甥准备了好多礼物,你一同带去。”

李桐一想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嘴角不由自主挂上一抹笑意,道:“多谢了,我也确实牵挂她们娘儿俩,你的话我也一并带到。”

贺兰明笑着道:“我都等不及想见孩子了。”

李桐笑笑不再答话,许久才道:“当年若不是你,我这条命只怕也要搁在南境,说到底来这一趟冲着的是你的救命之恩和你跟凝儿的这份情义。也罢,这就走了,你们姐俩有什么便写信说,我这个大男人就不多言了,一切保重!”说罢,李桐便起身辞行而去。

贺兰明陪着李桐行到门口,见他一人一马不过在马鞍前挂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外加她给龙凝儿带的礼物的木盒,便向着码头而去,满眼的都是归家的幸福之情。她心中不禁升出羡慕,相守不离是多么美好的结局,也盼着他们二人自此远离朝堂,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