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将这种火炮应用于实战,不光是赵恒兴奋难耐,操纵火炮的这个总旗的人马也十分兴奋。
在钦州的时候,朱高煦让人选拔了三个总旗的士卒,专门训练火炮操作,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还十分兴奋,因为那火炮雷鸣一般的巨响,远超投石车、回回炮的攻击范围,巨大的攻击威力,都说明这将是战场上能够决定一场战役胜负的武器。能有机会操作这样的武器,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只接受了一项任务而已。
可是接下来的训练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原本这三支总旗的人马以为,他们的训练应该是火炮瞄准——放!但实际上的训练是:估量目标距离、根据目标距离调整射角、装填、装模作样的点火、清理炮膛、再次估量目标距离、调整火炮位置和射角、装填、装模作样的点火、清理炮膛……
每天别的汉王卫是在沙滩上跑圈,他们的训练是纤夫一般拖着火炮在沙滩上跑圈;别人的训练内容是挥刀五百次,他们的训练任务是装填火炮五百次;别人的训练内容是举石锁,他们的训练任务是搬炮弹;别人吃过晚饭围在一起皱着眉头学写字,他们的任务是吃过晚饭一人一张手抄的纸,背诵上面距离和射角的关系……
真正放炮的时候也有,平均每天不到一次……
不过专门的训练带来的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就以发炮后清理炮膛、重新填装这个最为耗费时间的过程而言,一开始最麻利、最默契的士卒也需要近五十息。而经过严苛的训练,这个过程已经能缩短到三十息。虽然在朱瞻圻看来,两分钟左右的发射频率还是慢了些,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前装火炮的缺点之一。汉王卫的炮兵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
但是今天炮兵们明显超水平发挥了。赵恒默默数着,二十六息,四门炮已经完成了装填、重新进行了校正,进入了待发状态。而在他们前面,黄中带领的大军依然不疾不徐在朝着支棱关前进。
明军前进的速度在不断进行着调整。一开始黑暗中潜行时速度很慢,等到被安南人发现的时候,开始缓慢提速。可等到越过了战场中线,黄中又让人压住了前进的速度。不断变化的速度同样不断挑战着安南人的心态。再加上城头被犁出来的四条血肉胡同和对面砸得粉碎的箭垛,终于有安南人忍不住放出了手中的箭。而在他的带动下,心神紧张的安南守军似乎同时丧失了理智,机械地将手中箭射了出去。
可是此时明军距离支棱关的城墙还有五六百步的距离,这些箭落在明军前方很远的位置,根本没给明军带来任何的伤害。
城头的安南将军都快疯了。他还没搞明白那巨响和忽然飞到城头的铁弹是怎么回事儿,手下的守军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而这不受控制的一幕说明了什么他很清楚:自己手下的士卒,已经被无法解释的血腥一幕撼动了心神。长久以来尊崇大明为宗主国的习惯,让许多安南人对于和明人作战这件事儿就充满了忐忑,如今这城头上残酷的场面让这些士卒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黄中冷眼看着城头上飞下来的那些毫无杀伤力的箭矢,他自然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要么就是城头的军官产生了畏惧,开始胡乱下命令了;要么就是普通安南士卒开始恐惧了。但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是对大明极为有利的事情。
现如今他就只等赵恒安排好的下一步。等待身后传来的声音。
那期待中的声音很快传来。不过并不是那轰鸣的巨响,而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驾马车从后阵飞快赶了上来,当然不是装载火炮的那些,而是一架十分普通的马车——那是传旨太监一路的座驾,为了此战功成,毫不犹豫就贡献了出来。
马车很快追赶上了明军的大部队,然后轻而易举超越了故意压着前进速度的明军。而在马车超越明军锋线的几乎同一时间,黄中再次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巨大的轰鸣声。
已经跑到黄中前面的那架马车似乎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巨响惊了一下,速度似乎一瞬间提高了不少,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马车便进入了安南人此前失误射出的箭矢丛中。不断腾飞的马蹄和粼粼滚动的车轮,将一支又一支箭矢踏裂、碾断,朝着不远处的支棱关飞速接近。
而这些箭矢,其实意味着这驾马车已经进入了安南人的射程之内。可是这时候的安南人根本没有功夫理睬这架不断接近的马车。
伴随着那震耳欲聋的巨响,灾难降临支棱关头。本就处于惊惶之中的安南守军根本还没有冷静下来,便听到了那声巨响。原本还想仔细观察一下的安南将军,也被刚才自己部下忽然射箭的举动扰动了心神。他还在连打带骂地教训着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士卒,便听到了那惊天的巨响。
根本没来得及转头。他只感觉一阵风从自己的右边刮了过去,然后自己对面那些原本就惊慌失措的士卒就在他眼前被一道目力勉强捕捉的灰线扯碎、洞穿、刮倒,迸溅的鲜血、泼洒的脑浆、撕裂的残肢、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躯体……这一切就在安南将军的面前突兀地展现出来。
他感到茫然失措,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大脑空白了许久,才愕然发现,刚才那灰线第一个击中的竟然是他自己——他的右边大半条手臂已经完全消失,混杂在身前那摊血肉、碎骨、脑浆、内脏之中,根本找不到了。
然后他才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传到了脑海之中。
混乱的安南城头,几乎所有人都在惊愕和惧怕之中,对于那辆已经冲过了那片落箭之地、冲到关门正前的马车根本无人理会。有人丢掉了手中的武器疯了一般跑下关墙,有人跪倒在地祈求者神佛保佑,有人满面呆滞讷讷不言、有人胡乱地大喊大叫……
但是没有人看到,那马车跑到关门前,上面三个人从马车中从容跳出来,将五六个包袱一般的东西放在关门下方,好整以暇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导火索,在迸溅的火花中,三人再次跳上马车,再也不复从容模样,反倒如同被狗撵着一样,飞快朝着明军迎了上去。
关头终于有人发现了那辆马车,可混乱的城头根本组织不了有效的攻击,只有寥寥几支箭射了出去,有一只极为幸运扎在了马车的顶棚上面,这已经是最有杀伤力的一击了。
“止!”黄中看到了关门下迸溅的花火,也看到了复又朝自己奔驰回来的马车。赶紧按照赵恒的嘱咐,下令前进的明军停住脚步。但在依然黑暗的天色中,命令的传达到底是慢了些,整个明军的军阵变成了一个偃月阵,竟成半包围的形状,将支棱关抱住了。
支棱关的关门下,迸溅的火花细小却十分绚烂,但很快,这绚烂的火花便消失了,一阵青烟从包袱中不断喷涌出来,但只有短短的时间之后,一声远超之前巨响的、真正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声音从支棱关的城墙下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