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女真旧事（下）

劾里钵是乌古乃的次子，乌古乃第三子早亡，于是把节度使之位传于乌古乃的第四子颇剌淑。但颇剌淑才做了两年就去世了，就由乌古乃的第五子盈歌继位。劾里钵的长子乌雅束，次子阿骨打也已经成年，从当年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到如今又跟着叔叔盈歌为马前先锋。

根据女真诸部的习惯，既然完颜部的盈歌任节度使，那国相之位就应该由别的部落酋长担任，可是盈歌却任命大哥劾者的儿子撒改为国相，这样就将女真的全部权力都集中在他们叔侄身上，因此诸部的首领表示极大的不满。徒单、乌古论、蒲察等生女真部落为之不满的共三十五部，组成声势浩大的队伍，在平定三十五部的征伐中，阿骨打带着七十甲士屡立战功，渐渐显露出他天生的征战才能，他诡机百出，经常能打以少胜多的役，越过他的其他兄弟，成为盈歌最赏识的侄子，亦成为完颜部公认最有才能的年轻将领。

就在耶律大石到达泰州后不久，乾州发生一件大事，大将萧海里因与萧奉先的弟弟萧嗣先不合，被萧嗣先威胁要将其列入乙辛余党。萧海里受了手下拨唆，于是带人闯进乾州西南武库，劫了五百兵甲，占据乾州作乱。

消息传到中京，耶律延禧大怒，下令北面林牙郝家奴率军前去平叛，不想军队拖拖拉拉，竟让萧海里一路北窜，逃到了东北，进入了生女真部落的林海之中。

这种深山密林中，寻找一支才几百人的队伍，便如海里淘针，平叛军围剿了数次，均是劳而无功。耶律延禧一怒之平，免了郝家奴之职。萧奉先听了萧嗣先的话，就上奏耶律延禧，说可将此事交给女真部的完颜盈歌。

完颜盈歌亦知此事难以完成，正在为难。阿骨打听说这支部队竟是劫了乾州的五百兵甲，立刻两眼放光，甘愿请命，道：“叔叔，我去帮助上国平乱。务必要将这五百兵甲拿到手。”须知大辽对于兵甲管理极严，完颜部自劾里钵开始就暗中向大辽倾尽资财购买兵甲，到了盈歌时代，也才凑到七十副兵甲，而且还是破烂陈旧零打碎敲的。然而就是这破烂不成套的七十兵甲，已经足够让阿骨打在与同等级还披着兽皮的其他女真部落的作战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存在了。

完颜盈歌最为重视阿骨打的才干，所以才把这家底子的七十甲士交给他，而恰恰是率领着七十甲士征战过以后的阿骨打，才最能明白，五百兵甲，对于还近乎处于蛮荒的女真部族来说，是何等的存在。

完颜盈歌听了阿骨打仔细说了这五百兵甲的好处之后，拍案而起：“拼了。”当下上书，言为上国平叛，完颜部绝不迟疑，次日就召集所有兵马，最后凑出了一千兵士出来，亲自率领着去征剿萧海里所部。须知当时一个部族也就几百号人，能征用的战士顶多几十上百人，这一千人对于完颜部来说当真是倾尽家底了。若这一战败了，完颜部又得回到乌古乃时代，其他部族又会兴起与他们争抢。

自然，能够屡次对抗大辽大军全力围剿下还能逃脱的萧海里部队，已经成为彻底的亡命之徒，他们既有兵甲，又打起战来极为拼命，虽然这时候逃进深山时，但战力亦不可小觑。而这一战中，女真部损失了上百人，完颜盈歌身受重伤不治。

完颜部所有重要成员都聚集在完颜盈歌的大帐中。

完颜盈歌面色蜡黄，他张着嘴哈着气，已经奄奄一息，他的侄子乌雅束带着弟弟阿骨打与吴乞买等守在旁边。而大巫亦在不断作法唱跳着，场景诡异而庄重。

大巫将一杯符水灌下给盈歌，盈歌这才停住了哈气，乌雅束将盈歌扶起，倚着靠垫坐着。

完颜盈歌扫视了一圈，看着这些子侄及孙辈们，数十条青壮汉子，不由露出宽慰的笑容来。他的眼神最后落在阿骨打的身上，又转向乌雅束，吃力地说：“乌雅束，我走后，女真部就交给你。你性格能够守成，外出征伐，就交给阿骨打。撒改是国相，你们以后多听他主意，粘罕很聪明，将来能继承国相之位。吴买乞，你喜欢喝酒吃肉，性子疏散，以后要听哥哥们的话。”

他说到哪个，那人就忙点头应是，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子孙们，慢慢点头。

阿骨打不由哽咽：“叔父，您才是我们完颜部最聪明最能干的人，您不应该这么早走啊。”

完颜盈歌笑了笑，道：“阿骨打，你不要悲伤，我这一生，活得值得。虽然为了抓萧海里，我受了致命一击，但我们收获更大。我继位的时候，还有女真四大部族不肯服从我们，可如今我临死的时候，除了零星的小部族之外，可以说已经是一统了女真各部。我继承了兄长的五十铁甲，一千多勇士，可如今我有了五百多铁甲，三千多的勇士。乌雅束，阿骨打，我知道你们将来会做得比我更好，甚至，我们可以像耶律阿保机那样，开创我们的王朝。”

乌雅束点头：“叔父，你放心，你放心，这一天不会远了。纵我做不到，我的弟弟们，我的子侄们也一定能做到。”

完颜盈歌点头：“嗯，我知道，我们的祖先，我的父亲，我的兄长们在天上看着呢，看着你们，建立我们完颜部的荣光，叫天下都知道你们的名字……”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一代枭雄就此咽气。

众人大放悲声。不多时，消息传至整个部族，所有人都来哭泣。大家依着旧俗，葬了完颜盈歌，拥立乌雅束为新的首领，然后接下来撒改就找了府内的文书上表，请大辽册封乌雅束为新一任的节度使。

阿骨打自完颜盈歌死后，抑郁不乐。乌雅束去劝他，道：“叔父虽死，你我还是要继承振作起来才是。”

阿骨打长叹一声：“父亲在的时候，经常外出打仗，一直是五叔带着我学习武艺，学习骑射，也教我道理。后来他作了节度使，我当时年少气盛，问他，为什么你没当节度使的时候是个英雄，当了节度使之后，却只会奉承那些猪猡一样的辽国贵人。为什么我们要答应每年提升贡鹰的数量，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辽国贵人的享受，而让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勇士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悬崖去捉海东青的雏鹰，山崖下是一条又一条生命的死去。为什么我们不反抗，为什么我们不停贡？叔父回答我说，恰恰是这条贡鹰之路，才使得我们完颜部可以在最危难的时候，得到大辽的庇护。可以让我们借鹰路断绝和复通，借助大辽之力，消灭我们的强敌，掩盖大辽的猜忌和打压。他说，只要我们统一了女真部落，我们才能够真正强大和自立，从此不必再看大辽的眼色——阿骨打，从你的祖父向大辽开始，到我，已经是第四任首领。我希望，在你们兄弟的手里，能够终结这个宿命。”

乌雅束握住他的手，道：“会的，一定会的。弟弟，我未必看得到这一天，但你是这一代中最出色的英主，我知道，在你的手里，我们能终结这个宿命。”

耶律延禧接到完颜部送上来的萧海里首级，又在奏书中泣血上告女真节度使完颜盈歌战死的消息，也不由叹了一声，道：“完颜部当真忠于王化。”就下旨令乌雅束继承了节度使一职。而谁也没有察觉，萧海里部所带着的将近四百多套完整的最新款齐备的兵甲，均落到了完颜部手中。自此，完颜部已拥有五百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