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磨铁经典文库系列:远大前程(全2册)
- (英)查尔斯·狄更斯
- 6823字
- 2025-04-08 15:53:20
我站在教堂墓地念家人墓碑上的碑文时,才刚刚学会认字。那时我连最基本的词义都弄不清楚,以为“上述故者之妻”的“上”是祝福我父亲“上”了天堂,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要是有位已故亲属的碑文上写着“下”,我准会认为那位家族成员罪大恶极,“下”了地狱。《教理问答》里规定我要掌握的神学问题,我也不甚了了。我还清晰地记得,我把“终身奉行主道”这句誓言理解成了一种义务,即每次出门只能沿着一个方向走,绝不能从轮匠家往南,也不能从磨坊那儿往北。
等我到了一定年纪,就要跟着乔当学徒,在我担起这份大任之前,用乔太太的话说,可不能“金惯着”,也就是(我理解的)娇惯着。因此,除了在铁铺里帮忙跑腿,要是哪个邻居想找个小童吓吓鸟雀、捡捡石头或是做些诸如此类的活儿,我总是第一人选。不过,为了不损害我们家清高的声誉,姐姐在厨房壁炉架上放了一个储钱罐,我赚的钱全都存在里面,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我依稀记得,这些钱最终要作为清偿国债之用,总之我知道,我休想染指这笔财富。
沃普索先生的姑祖母在村里办了一所夜校,换句话说,这个可笑的老太太,收入有限、病痛无限,每天晚上六到七点钟是她的睡眠时间,小孩子每周花费两便士,就能得到看着她睡觉这个“增长智识”的好机会。她租了一间小房舍,沃普索先生就住楼上,我们这些学生常听见他在上头大声朗读,有模有样、煞是震人,天花板还时不时被跺得咚咚响。传闻沃普索先生每三个月就要“考考”这班学子,其实他只是卷起袖子、竖起头发,给我们表演马克·安东尼在恺撒尸体前的那场演讲[1]。接着他总要朗读一遍柯林斯的《激情颂》,我尤其崇拜沃普索先生饰演的“复仇之神”,“他轰然抛下血淋淋的长剑,投去摄人心魄的一瞥,吹响宣战的号角”[2]。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等后来真正领略过激情,又想起柯林斯和沃普索,觉得他们二位的激情倒要相形见绌了。
沃普索先生的姑祖母除了开办这所学校,还在同一间教室里开了个小杂货店。她对卖什么货、卖多少钱都一无所知,不过抽屉里有个油腻腻的小记事本,发挥了价目表的功用。比迪将这个记事本奉为神谕,并据此打理所有的买卖。比迪是沃普索先生的姑祖母的孙女,坦白说,我现在也算不明白她和沃普索先生是什么亲戚关系。她和我一样都是孤儿,并且和我一样,也是由人“手把手”养大的。我当时觉得,她不修边幅的样子实在太惹人注目了:头发总是不梳,手总是不洗,鞋子总是不补,鞋跟总是不提。以上种种以一礼拜为限,等到了礼拜日去教堂,她总是要精心拾掇一番的。
我凭着自己琢磨,外加老师指点——我的老师与其说是沃普索先生的姑祖母,倒不如说是比迪——先闯过了字母表这道难关,我就像在荆棘丛中跋涉,每个字母都弄得我心烦意乱、伤痕累累。可在那之后,我又落在那几个强盗手中[3]——那九个数字每天晚上似乎都在搞出新花样来改头换面,让人认不出来。我就这样瞎摸乱撞,渐渐地总算学会了一丁点读书、写字和算术的本领。
一天晚上,我拿着小黑板[4]坐在壁炉旁,费尽心思地给乔写信。去沼泽追捕逃犯的事应该已经过去一整年了吧,因为隔了很久,眼下又到了冬天,地上结满了厚厚的白霜。我把字母表放在脚边炉子上做参考,写写涂涂了一两个小时,用印刷体写下了这封家书:
亲受的乔,我希忘你狠好,我希忘我狠快就可以交你人字,乔,那时后我门该多开心,竽我当了你的走弚,乔,那多乐呵呀,相信我,争心的问后。皮普。
我并不是非得靠写信才能和乔交流,他就坐在我旁边,屋里也没有别人。但我亲手把这封书信(连着小黑板)交给了乔,乔接到手里,仿佛在见证大师之作。
乔瞪圆了他的蓝眼睛,感叹道:“我说皮普,老弟!你真成大学问家了!是吧?”
“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回答道,瞟了一眼他手里的小黑板,总觉得字迹歪歪扭扭的,多少有些不安。
乔说:“哎,这儿有一个J,还有这个O写得真不赖!这儿还有一个J和一个O,皮普,J和O连起来,不就是乔嘛。”
乔念来念去总不超过一个单音节的字,还有,上礼拜日,我在教堂里不小心把《公祷书》拿倒了,他似乎觉得不管正着拿反着拿都挺方便,对我的错误毫不在意。我打算借此机会试探一下,看看教乔识字要不要从头教起,于是便说:“啊!乔,你再读读别的。”
“皮普,你说别的?”乔缓慢地寻找一番,“一个、两个、三个。啊,有三个J、三个O,皮普,连起来一共有三个乔!”
我侧过身去,用食指点着黑板,从头到尾给他读了一遍。
乔听我读完,再次感叹:“了不起!你真是个大学问家!”
我循循善诱地问:“乔,‘葛杰里’怎么写呀?”
乔说:“我从来不用写啊。”
“假设非让你写呢?”
乔回答说:“这没法假设。我倒是也争(真)喜欢看书。”
“是吗,乔?”
“当然,给我一本好书,一份好报纸也行,生一炉好火,让我在前边一坐,我就别无所求啦。老天!”他揉了揉膝盖,“看到一个J和一个O,你就说:‘喏,这就是了,J和O一连,就是‘乔’。’认字多有意思啊!”
我由此得出结论,乔的文化水平就好比当时的蒸汽机,还尚在起步阶段。我借着话题继续追问:
“乔,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上过学吗?”
“没有,皮普。”
“乔,那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怎么没去上学呢?”
“这个嘛,皮普。”乔说着拿起拨火棍,伸到下面的炉栅间,慢慢地拨火,他心事重重时就爱做这个动作。“我说给你听吧,皮普。我爸爸嗜酒如命,一喝醉了就打我妈妈,往死里打。他放着铁不打,就打我妈妈,打我。他打起我来那股劲儿,要是能用在打铁上就好了。皮普,你在听吗?能听明白吧?”
“乔,我明白。”
“所以,我妈妈带着我几次逃离我爸爸,她总得出去做工,就对我说:‘乔,上帝保佑你,孩子,你得去念点书。’她就把我送去念书了。我爸其实心肠不坏,没了我们他过不下去。所以他就带了一大帮人到我们住的地方,在门外大吵大闹,弄得收留我们的人家都不愿意让我们住下去,让我们跟他回去了。可他把我们带回家后,照样天天打。你瞧,皮普。”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我说,“我念书的事就这样给耽误了。”
“可不是,可怜的乔!”
他又把拨火棍捅进顶上的炉栅,小心地拨弄了两下,说:“皮普,人所当得的,就该给他[5],对人对己但求公平,我爸其实心肠不坏,你明白吗?”
我并不明白,但没有说出来。
乔接着说:“哎!皮普,总得有人添火,不然就要断炊了,你明白吗?”
这一句我明白,也就答应了。
“因此,我爸爸终于没再反对我去干活,我才入了这一行,这也是他的行当,不过他没干下去。我干活还算勤勤恳恳,皮普,我跟你保证。后来我能养活他了,就一直养活他,直到他浑身发紫,癫痫发作死了。我本打算在他墓碑上刻上一句:‘纵使他缺点不少,一片好心错不了。’”
乔念这两句诗的时候豪情万丈、一板一眼,我便问他这诗是不是他自己作的。
乔说:“是我作的,我自己作的。我一口气就作好了。就好比钉马掌,一气呵成。我这辈子从来没那么吃惊过——都不敢相信我有这脑子——真的,简直不敢相信是我这个脑袋想出来的。皮普,我刚才说了,我本打算就给他刻这两句,可刻诗得花钱,不管怎么刻,大点儿还是小点儿,都免不了花钱,所以后来就没刻成。况且出殡也要钱,还不如多省点钱给我妈妈。她身体很不好,又没什么积蓄。苦命的妈妈,没过多久也跟着爸爸去了,不过最后总算太平啦。”
乔的蓝眼睛雾蒙蒙的,他握着拨火棍的圆柄把手,擦了擦左眼,又擦了擦右眼,看着既不称手又不舒服。
乔接着说:“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挺孤单的,后来就认识了你姐姐。听着,皮普。”他坚定地看着我,好像知道对于他接下来的话,我会不以为然,“你姐姐是个挺标致的女人。”
我情不自禁地扭头望向炉火,显然是有所怀疑。
“不管家里头怎么看,也不管外人怎么想,皮普,你姐姐是个,”说到这里,乔每吐出一个字就用拨火棍敲一下顶上的炉栅,“挺——标——致——的——女——人!”
我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回答,只说:“乔,你这么想我很高兴。”
乔顺着我的话说:“我也是。皮普,我这么想我也很高兴。皮肤红点儿白点儿,骨架子大点儿小点儿,对我来说有什么所谓?”
我敏锐地指出,既然他无所谓,谁还会有所谓呢?
乔赞许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老弟,你说得对!我认识你姐姐那会儿,就听说她是如何手把手把你养大的。人人都说她心肠好,我也这么说。至于你,”乔扮出一副看到了什么可恶东西的表情,“要是你瞧见你自己当时那副模样,又小又弱,命薄相穷,哎呀,你准会嫌弃得不得了!”
我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于是说:“乔,不用在意我。”
乔语气温和而敦厚地说:“皮普,我就是很在意你嘛。当初,我跟你姐姐说想做个伴,等她想好了并且乐意搬到铁铺来,我就在教堂跟她求婚,那时我对她说:‘让那个小可怜一块儿搬来吧。上帝保佑那个小可怜。铁铺里总有他的地方!’”
听到这里,我不禁放声大哭,一边道歉一边搂住乔的脖子,乔放下拨火棍,也搂住我说:“皮普,咱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别哭啦,老弟!”
这段小插曲结束后,乔继续说道:
“喏,皮普,你瞧,就是这么回事!我都说完了,就是这么回事!皮普,听着,等你教我认字(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好,我特别笨,笨得要命),可不能让乔太太看出端倪。这件事呢,可以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为什么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皮普,听我跟你说。”
他又拿起拨火棍,好像不拿着那东西就没法说下去一样。
“你姐姐就爱管事的。”
“乔,你说她爱管事的?”我大吃一惊,隐约产生了一个念头(恐怕我不得不补充一句,我巴不得这样),莫非乔跟她散了,要把她拱手让给海军大臣或是财政大臣。
乔说:“爱管事,我是说她爱管你跟我的事。”
“噢!”
乔继续说:“她呢,不大喜欢家里有做学问的,尤其不太喜欢我有了学问,她怕我揭竿而起,像叛党一样造反,明白吗?”
我正要发问,但“为什么”刚刚出口,就被乔打断了。
“别急,皮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急嘛!我不否认,你姐姐像莫卧儿[6]似的,时不时地压在咱们头上。我也不否认,她常把咱们推一跟头,狠摔一下。皮普,你姐姐每次大发雷霆,”乔突然压低声音,朝门口瞟了一眼,“说良心话,谁见了都得说她就是个‘爆竹’。”
乔的念法仿佛让这个词在口中“爆”开了十二次。
“那我为什么不揭竿而起呢?皮普,刚才我打断了你,但我猜你是要问这个吧?”
“是啊,乔。”
“这个嘛……”乔把拨火棍换到左手,好腾出右手去抚摩自己的络腮胡。每当他做起这个平和的动作,我就知道他没指望了。“你姐姐是个智多星,智多星。”
“什么是智多星?”我以为这一问他多半会哑口无言。哪知他早有准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智多星就是她。”他绕了个圈子回答我,这下我彻底没话说了。
乔移开视线,摩挲着络腮胡说:“我可不是智多星。皮普,还有最后一点,我得扬(严)肃地跟你说,老弟,我心疼我苦命的妈妈,她一辈子受苦受累、任人使唤,操碎了心,一辈子没安生过,所以我生怕走错了路,辜负了一个女人,所以宁愿颠倒一下,大不了自己多遭点儿罪。皮普,我情愿我一个人挨打挨骂;老弟,我情愿你不用挨痒痒挠;我情愿一切都让我一个人承受。好了,皮普,前前后后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回事,皮普,那些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虽然我那时还小,但我相信,从那天晚上起,我心里对乔又多了一些敬佩。那之后,我们依旧和从前一样不分大小,但那之后,每逢闲暇,我坐在一旁观察乔、想着他的一言一行时,一股崇拜之情就会油然而生。
乔站起来添火。“这荷兰挂钟铆足了劲儿准备敲八点了,她怎么还没回来!可别是珀布楚克舅舅那匹母马一脚踩在冰上摔倒了。”
乔太太有时候会陪珀布楚克舅舅去赶集,帮他买些家用的杂物,因为有些东西女人才会挑,而珀布楚克舅舅没成家,又信不过家里的用人。那天是集市日,乔太太出门去做这件事了。
乔生好了火,打扫了炉子,然后和我一起走到门口,留意马车的动静。那天晚上又干又冷,寒风刺骨,地上的白霜都冻硬了。我心里想,这样的夜里,待在沼泽上是会冻死的。我抬头仰望星空,思考着一个人若是在快要冻死的时候看见星光熠熠,却得不到一点儿实际的帮助和怜悯,那该是多么可怜。
乔说:“那匹母马来了,蹄声多清脆啊,真像钟声!”
马蹄声比往常轻快得多,铁掌踏在硬邦邦的路面上,叮叮当当的,煞是动听。我们搬了一把椅子,给乔太太下车垫脚用,又拨旺了炉火,好让他们能看到窗户透出的亮光,最后把厨房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摆错了地方。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也到家了。两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乔太太迅速下了车,珀布楚克舅舅也赶快跳下车,给马盖了一件马衣,大家鱼贯而入,身上的寒气也跟进了厨房,似乎一瞬间就把炉火中的热气都赶跑了。
“行了,”乔太太边说边急忙且兴冲冲地脱掉外衣,把帽子往后一推,任帽绳挂在脖子上,“这孩子要是今天晚上还不知道感恩,就别指望以后了!”
我只能竭力尽到作为孩子的本分,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尽管我压根对此不知所以。
我姐姐又说:“我只盼着他别给‘金惯’坏了。真叫人担心呀。”
珀布楚克先生说:“夫人,她不是那种人。她明白着呢。”
她?我望向乔,嘴角一撇,眉头一皱,做了个“她?”的口型。乔望向我,也嘴角一撇,眉头一皱,做了个“她?”的口型。没想到他被姐姐抓了个正着,他只好做了那个想要息事宁人时惯用的动作,用手背擦擦鼻子,直视着她。
姐姐没好气地说:“怎么了?傻呆呆地看什么呢?家里着火了?”
乔委婉地说:“刚才有人提到了——‘她’。”
我姐姐说:“她就她呗,怎么了?除非你要管赫薇逊小姐叫‘他’。我看你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乔问:“赫薇逊小姐?镇上那位?”
我姐姐回戗道:“难道镇外还有别的什么赫薇逊小姐?她想让这孩子过去玩。他当然得去。而且最好乖乖听话。”她冲我摇摇头,算是鼓励我要拿出活泼、爱玩的劲头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听说过镇上这位赫薇逊小姐,方圆数英里内人人都听说过——她富甲一方、不近人情,住在一栋阴森森的大房子里,围栏重重,严防盗贼,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乔吃惊地说:“那不消说!不过她怎么会认识皮普呢?”
“笨蛋!”我姐姐骂道,“谁说她认识皮普了?”
乔再次委婉地说:“刚才有人提到,她想叫皮普过去玩。”
“就不能是她问珀布楚克舅舅,能不能叫个男孩过去玩吗?就不能是珀布楚克舅舅是她的租户,时不时地——咱们尚且不说是每季度还是每半年的,怕你理解不了——反正是时不时地要去她家交租吗?就不能是她趁机问珀布楚克舅舅,能不能叫个相识的男孩过去玩吗?就不能是珀布楚克舅舅一贯地照拂咱们,什么事都想着咱们吗——约瑟夫[7],你哪里想得到这些?”姐姐的话语间充满责备,好像他是天底下最没良心的外甥,“总之,是舅舅提到了这孩子——要不是我当牛做马,谁还会心甘情愿地把他拉扯大——瞧给他神气的。”我郑重声明我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
珀布楚克舅舅称赞道:“说得好啊!真好!句句恰如其分!漂亮!好了,约瑟夫,这下你总知道了吧。”
乔充满歉意地用手背在鼻子上擦了又擦,但我姐姐还是一副责备的口气:“不对,约瑟夫,或许你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了——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的。约瑟夫,说不定你就是这么想的,可你错了。你还不知道珀布楚克舅舅为我们考虑得有多周全呢,他想到如果这孩子去见赫薇逊小姐,说不定就此飞黄腾达,所以提出今天晚上就带他坐马车回镇子,留他住上一宿,明天早上再亲自送他去赫薇逊小姐家。老天保佑!”我姐姐大喊一声,突然气急败坏地一把扯掉帽子,“枉我在这儿对牛弹琴,让珀布楚克舅舅干等,也让门外的马儿白白受冻,这孩子从头发到脚后跟又是灰又是泥,脏死了!”
说着,她像老鹰扑羊羔似的朝我扑了过来,我的脸被塞进水槽内的木盆里,脑袋被按在水龙头下,打了肥皂,揉啊搓啊,擦啊捣啊,挠啊刮啊,弄得我最后晕头转向。(不妨说一句,结婚戒指在脸皮上毫不留情地划来划去会留下一道道棱纹,我自认当今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种效果。)
沐浴完毕后,又给我套上了件硬得不能再硬的干净亚麻衬衫,像少年犯人披上麻衣[8]一样,之后又给我裹上了那套最紧绷、最难受的衣服,然后把我交给了珀布楚克先生。他像治安官似的郑重地交接完毕,嘱咐我说:“孩子,对每位亲友都要常怀感恩之心,特别是对手把手把你养大的人!”我就知道,这句话不说,他会给憋死的。
“乔,再见了!”
“愿上帝保佑你,皮普,老弟!”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乔,因此闷闷不乐,加上眼睛里进了肥皂泡,一开始竟没留意到车窗外的星星。渐渐地,一颗颗星星眨着眼在我面前闪现,却无法点亮我的思绪,好让我想明白究竟为什么要去赫薇逊小姐家里玩,又究竟要玩什么。
注释
[1]出自莎士比亚历史剧《裘力斯·恺撒》(The life and death of Julius Caesar)第三幕第二场,一段以“各位朋友,各位罗马人,各位同胞”开篇的演讲。
[2]威廉·柯林斯(William Collins,1721—1759),英国诗人,此处诗句出自他的诗歌《激情颂:音乐颂》(The Passions:An Ode for Music)。
[3]好撒玛利亚人的比喻,出自《路加福音》10:30-35:“有一个人从耶路撒冷下耶利哥去,落在强盗手中。”
[4]小黑板(slate),当时学生用来写字的工具,黑色石板嵌上木框,用石笔(slate pencil)写字。
[5]出自《罗马书》13:7:“凡人所当得的,就给他。”
[6]莫卧儿(Mogul),莫卧儿帝国是16世纪至19世纪统治印度次大陆的帝国之一,“莫卧儿”也可泛指大亨、巨头等有权势的人。——编者注。
[7]乔的正式名字。——编者注。
[8]披麻蒙灰,是教徒悔罪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