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对植物原始 蒙昧的认知

人类起源于树的观点听起来似乎荒诞不经,却曾被当作严肃的事实,直到今天,还可以在许多民族的传说中找到蛛丝马迹。[1]这一观点可能源自神话中的伊格德拉西尔,即世界之树。[2]有关世界之树的传说众多,后世进行了大量的研究,试图给出完整的解说。因其过于错综复杂,就连从事神话研究的学者也没有明确结论。无需深入探讨有关神树的众多理论,我们可以肯定,世界之树代表着自然孕育生命的力量。通常认为世界之树是一棵白蜡树,康韦先生[3]说,“由于各种传说的相互影响,其他圣树的相关说法也附加到世界之树上。因而《诗体埃达》和《散文埃达》将星星描述为世界之树的果实,尽管白蜡树本身并不结果。”

索普[4]认为世界之树可能是罗马神话中丘比特掌管的橡树,在德国神话中也被称为盖斯马至圣大橡树,后来被圣波尼法爵砍倒,也有可能是古撒克逊人民信奉的伊尔明苏尔,即宇宙之柱(拉丁文Columna Universalis),被认为是“大地祭树,世界象征”。世界之树,万树之王,在北欧神话中就是白蜡树,[5]这也是条顿和斯堪的纳维亚诸民族赋予白蜡树超凡品质的原因,对此,本书会给出丰富的例证说明。按《埃达》的描述,所有的人类都起源于白蜡树和榆树。诗中讲道,奥丁和他两个兄弟途径尘世,发现了两棵“了无生气”的树干,便对着吹入生命之原力[6]:

“他们精气全无,

他们毫无感知,

无血无力,

容颜枯槁。

奥丁给了精气,

海尼尔赋予思想,

洛德注入血肉,

以及翩翩容颜。”

在古时候的意大利和希腊,人起源于树的观念广为流传,当时的文献也屡有记载。维吉尔在《埃涅阿斯纪》[7]中写道:

“这些树林里原来住着土生土长的林神,

有宁芙,有法翁,还住着一种人,

他们从树干和坚硬的橡树中长出来。”

传说中罗穆卢斯和瑞摩斯兄弟俩被河水冲到了那棵有名的无花果树(拉丁学名Ficus Ruminalis)下,似乎也暗示了人类与树的亲缘关系。诚然,正如基尔里所说,[8]“以上关于人起源于树的传说或许只是个例。但是,如果追溯到更古老的传说,我们可能会发现神话时代和树之间更为紧密的联系。”

记得尤维纳利斯在第六首讽刺诗[9]中也提及树源说:

“乾坤伊始,人类自土壤或裂开的橡树出生,

无父无母,过着与后世截然不同的生活。”

希腊传说中,人类是从橡树或白蜡树生出来的。因此,在《奥德赛》中,有人逼问伪装成乞丐的奥德修斯的身世时说,人总归有个出身吧,“你该不是从传说中的橡树或石头里出生的吧。”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讲述了宙斯用白蜡树创造第三代人类的经过,这一代人也被称作青铜时代的人类,赫西基奥斯也谈到“白蜡树之果,人类之源”。根据希腊传说,甫洛纽斯也生于白蜡树。某些希腊家族坚持认为自己是树的后裔,据说,珀罗普斯家族的祖先就是一棵梧桐树。波斯人也流传有关阿契美尼德王朝起源的类似传说。[10]基尔里指出,大量树源说的实例也证明,“家族的根系与旁支这样的说法不仅仅是一种隐喻,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欧里庇得斯的哀叹‘哦,我挚爱的嫩枝’也有类似深意。”[11]他还说,“尽管直白的树源说已经淡出视线,但部落的繁衍和繁荣与其物神的纽带还是牢牢保留了下来。在日耳曼民族中,村树最初就是一个部族的族树,关涉整个村子的命运。如此一来,我们读到基督教圣徒和忏悔者劝人砍掉这些‘半仙’时,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他们会引发众怒,甚至为自己的鲁莽之举受到惩罚了。”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对森林树木的崇拜。雅各布·格林曾说,[12]“最初,人类建造房屋的工艺都十分粗糙,技术拙劣,处于低矮居所之中,仰望广阔天空下的参天大树,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很久以后,尽管条顿民族特有的建筑已经达到完美的境地,但在最为大胆的建筑创造中,他们不还在追求再现森林中高木冠林的景象吗?圣树树顶,枝叶繁茂,高踞其上的是古人想象中神采奕奕的神祗,而众人费尽心力雕刻或锤凿出来的形象却始终难以传其精髓,相距甚远,以至流逝消亡。”

有人曾设想世界之树和树源说是否与《创世纪》中的“生命之树”有关。此处无需过多纠结,因为确实在好些原始神话中发现了一些典型的例子,它们与《圣经》对生命之树的描述相似。犹太教有关生命起源的记载,很多残缺不全了,但这些记载在某种程度上提到了世界之树的概念和树源说的观点。已故的金先生[13]曾在“神圣的树与花”一文中对此做出有趣的论述:

“《创世纪》开篇记录了有关人类创造与毁灭的故事,伟大民族拥有古老的文明,这些记录对他们的宗教体系到底有多大影响,我们很难评判。但二者之间至少某些地方有明显的关联,我们可以认为这种关联只限于某一独立的文化传统,或者也可以将其视为混沌初开或原始时期发展的必然结果。埃及、亚述和遥远的东方最为古老的雕刻和画作中出现了神秘的圣树,让人立即想到生命之树和智慧树。对这些民族而言,圣树代表着某种形式的宇宙,是囊括所有创造物的整个体系,但更多时候,圣树被描述成生命之树,众神的信徒(有时是众神自身)靠食用生命之树的果实获取神力,迎接永生的欢乐。记录中最古老的生命之树有椰枣树、无花果树、松树和柏树。”

有例证表明,古埃及人也流传着“生命之树”的传说。他们的圣典中记载,冥王俄西里斯下令在生命之树写下魂灵的名字,谁吃下果实,便可像神一样获得永生。[14]生命之树是印度最古老的传说之一,在梵语中称为“苏摩”(Soma),它的周围有精灵守护,汁液能让人获得永生。后来,维吉尔也谈到了一种圣树,格林[15]认为按他的描述这棵树很可能就是伊格德拉西尔:

“朱庇特执掌之树,

枝头高高,通达天堂,

根脉深深,直抵地府。”

如前所述,无数传说和故事都有伊格德拉西尔神话的影子,下面这则传说也与人类起源相关。十三世纪的吟游诗人曾传唱,[16]“人类始祖犯下原罪,千年以后,伊甸园的生命之树被移至亚伯拉罕之园,天使向亚伯拉罕预言,生命之树将承载人类的自由。耶稣应该是从生命之树降生的第一个。先是处女嗅到生命之树的花香,生下了骑士法努尔。无需女人,这名骑士便诞下圣安妮,即圣母玛丽亚的母亲。奇迹不断出现,验证了先前的预言。处女闻到花香,诞下法努尔。法努尔无意间来到生命之树,用刀割下果实,并在腿上把刀擦干净,不小心在大腿上割了个小伤口。汁液渗进伤口,大腿瞬间肿胀,圣安妮由此降生。”

这种形式的万物有灵论在未开化部落中流传下来,按照南非达马拉民族的说法,“树是万物先祖,对此殊荣,有两种说法”。[17]在他们的信条中,“混沌之初有一树,树中生出达马拉族、布须曼人、牛和斑马。达马拉族点火吓走布须曼人和牛群,只有斑马留下。”

自此,布须曼人和野兽退居难以涉足之处,而达马拉族和牛群占据大地。这棵树又孕育出其他各种生灵。马斯登在《苏门答腊史》中写到,菲律宾的原住民流传着人类起源于树的奇异传说,在他们的信仰中,“宇宙之初,只有天、水和翱翔其间的鹰。鹰飞来飞去,无处落脚,便离间天和水的关系,为了不让鹰再生事端,占尽便宜,天便在水中置上岛屿,让鹰栖于岛上,天和水由此相安无事。传说人类从长竹竿中生出。恰逢鹰立于岸边,一根竹竿从水中飘来,竿有两节,被海浪冲到鹰脚边,鹰用嘴将竹竿啄开,一节蹦出了男人,一节蹦出了女人。很快,男人和女人在造物神巴塔拉的同意下结婚,[18]第一次撼动了大地,从此衍生出世界上的各个民族。”

多尔曼还举了一些有趣的例子,其中就有萨基诺土著人关于男孩从埋葬他族人的树中出生的传说。据说,米斯特克王朝的建立者是阿波阿拉山峡谷上两棵巍然大树的后裔。在古恰帕斯人的传说中,他们从木棉树的根生出。萨波特克人也认为自己是树的后裔,用香和其他祭品供奉柏树和棕榈。南美洲的塔马纳克人也流传着类似传说,在墨西哥大洪水之后,人类从椰枣树的果实中诞生。[19]

英国童谣故事里,欧芹花床里出现的小小不速之客就是新生的小孩。这样的童谣可能“还有更完整的传说,就像罗马神话中的啄木鸟和北欧邻国的鹳鸟。”[20]这两种鸟在神话故事中享有盛名,啄木鸟被视为送火鸟和孩子的守护精灵,鹳鸟被视为送子鸟。[21]在德国萨特尔兰,据说是“从卷心菜里取出婴儿”,在比利时的瓦隆大区,“婴儿出现在牧师的花园里”。不仅如此,德国南部和北部很多地方都流传着空心树的故事。空心树横长在池塘上方,是婴儿出生前的栖居之地。人起源于树的原始观念几经变化,在不同的地方流传,大多数国家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中都有,数不胜数,形式各不相同。

注释

[1]查理斯·弗朗西斯·基尔里:《印欧原始信仰概述》,1882年,第62—63页。

[2]雅各布·格林:《德国神话》,1883年,第二卷,第796—800页;《每季评论》,第一百一十四卷,第224页;本杰明·索普:《北欧神话》,第一卷,第154页;W.S.W.安森编著:《阿斯加德与众神》,1822年,第26、27页。

[3]蒙丘尔·D·康韦:《弗雷泽杂志》,1870年,第597页。

[4]本杰明·索普:《北欧神话》,第一卷,第154—155页。

[5]马克思·缪勒:《德国作坊的碎片》。

[6]查理斯·弗朗西斯·基尔里:《印欧原始信仰概述》,第64页。

[7]维吉尔:《埃涅阿斯纪》,第八卷,第314页。

[8]查理斯·弗朗西斯·基尔里:《印欧原始信仰概述》,第63页。

[9]摘自威廉·吉福德英译本。

[10]瓦尔特·基廷·凯利:《印欧传说与民俗之谜》,第143页。查理斯·弗朗西斯·基尔里:《印欧原始信仰概述》,第63页;约翰·菲斯克:《神话及其创造者》。

[11]查理斯·弗朗西斯·基尔里:《印欧原始信仰概述》,第65页。

[12]雅各布·格林:《德国神话》第一卷,第69页。

[13]《每季评论》,1863年,第一百一十四卷,第214—215页。

[14]埃内斯特·代·本生:《圣彼得的钥匙》,1867年,第414页。

[15]雅各布·格林:《德国神话》。

[16]勒鲁·德·林希:《传说之书》,第24页,转引自查理斯·弗朗西斯·基尔里。

[17]弗朗西斯·高尔顿:《南非探险记》,第188页。

[18]拉什顿·M·多尔曼:《原始迷信起源及发展》,第289页。

[19]理查德·福卡德:《植物民俗,传说与抒情诗》,第311页。

[20]瓦尔特·基廷·凯利:《印欧传说与民俗之谜》,第92页。

[21]雅各布·格林:《德国神话》,第二卷,第672—6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