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心思电转。前世商海沉浮,他确实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但栽跟头的时候也不少。
这世上都是千年的狐狸,单凭点微表情就想拿捏人心,未免太天真。
压下疑虑,他看向赵婶:“赵婶,王韬的学费九月才交。如果你愿意等到八月底,我可以代爸爸承诺,按十万元本金退还你的份额。”
赵婶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可是……我还借了邻居的高息……”
在赵婶说话的同时,陆言已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瞬间,一股清晰的心思直抵心头——【谎言】!
直觉告诉陆言,赵婶在说谎!
也是,九十年代普通人家,谁会借高息去搏那20%的分红?
再次出现如此强烈的直觉,陆言心中惊疑不定,这是“读心”?
他面上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众人。
一旁的堂伯陆建军却按捺不住,打断赵婶的絮叨:“青山,小言还是个学生娃,他的话能作数吗?”
客厅里的众人也纷纷开始询问,再等两个半月就能多拿20%本金?
这诱惑让众人目光灼灼,纷纷看向陆青山。
陆青山心中的困惑不比众人少。但儿子从小聪慧有主见,还是名牌大学生,有时自己和书琴起了争执也常是他来化解。
此刻他不能拆台,何况他原本就打算全部承担,这想法本就与自己不谋而合。
他迎着众人的视线,沉稳点头:“堂哥,小言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有了陆青山这句定心丸,客厅里的气氛骤然松动,议论声里多了几分轻松。
陆言暗忖:父亲的信誉,果然不错。
趁着众人讨论,周书琴悄悄拉了拉丈夫和儿子的衣袖,示意去卧室。
其实陆言说出“兜底”时,她就频频使眼色,奈何父子俩都视若无睹。
陆言是深知前世母亲最终的选择——她纵有疑虑,也总在重大关头默默支持父亲,即便那最艰难的五年亦无怨无悔。
卧室门一关,周书琴再也掩饰不住焦虑:“青山,小言!万一药厂真垮了怎么办?真要担下他们那十万?加上咱家投的五万,整整十五万啊!”她声音发紧,眼底是深切的恐慌。
陆青山没直接回答,目光转向儿子,同样充满探询。他的决定出于责任,可儿子向来理性,为何也如此决断?
“妈,”陆言没直接解释,反问道,“当初爸劝你投华新厂,是怎么说服你的?”
周书琴一怔,回忆道:“你爸当过华新药厂技改项目总监,他看好未来的保健品市场,更看好华新的生产能力。92、93年市场井喷,证明他眼光没错,我自然没意见。”
父亲陆青山是汉口省医药设计院资深工程师,华新药厂筹建之初,就是爸爸参与设计。建设过程中,更是被设计院外派,全程监督设计落地。
“所以,华新的设备、生产线都没问题,定位清晰就是代工厂,”陆言抓住关键,“这样的厂子,怎么会轻易破产?”
“小言,你不清楚!”周书琴急切道,“它代工的几家保健品公司全踩了雷!厂里积压了几百万的货!生产线再好,东西卖不出去,一样得完蛋!”
“妈,我在大学学过营销管理,有把握卖掉那些积压品。他们之前的营销思路,全是错的……”
陆言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剖析了暴雷公司的营销误区,并勾勒出全新的营销策略。他足足讲了十几分钟,声音清晰,语气笃定,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小言,”陆青山眼中精光一闪,捕捉到儿子的意图,“你是想用这两个月,把积压的保健品重新包装,再推向市场?”
“可……可听说那几家公司砸了上百万做营销,最后都打了水漂!咱们哪还有钱啊?”周书琴听完,忧色更重。
“妈,放心,我有办法,用不了那么多资金。”陆言语气斩钉截铁。
陆青山凝神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书琴,我觉得小言的思路对路。现在那些公司广告铺天盖地,主攻城市,结果负面消息传得更快。农村市场反而一片空白,咱们只要抓住真实需求,不搞虚假宣传,肯定有戏!”
丈夫的肯定,加上儿子眼中那份灼灼的自信,终于让周书琴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些。
她犹豫着开口:“债务的事,青山你做主。但小言想卖保健品……得先写好营销策划方案,咱们看过了,没问题,才能放手让他去做。”
陆青山郑重颔首。
思路豁然开朗,夫妇俩脸上的愁云仿佛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三人回到客厅时,众人已讨论得七七八八,纷纷同意延至八月底。
但要求陆青山立下书面承诺:无论药厂如何,必须兜底十万元本金。甚至有人提出,若药厂无恙,要保留本金继续分红。
陆言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先说断,后不乱。
只能二选一:要么选八月底拿回全部本金,放弃后续一切权益,转让给我爸;要么选择继续承担风险,权益不变,未来盈亏自负!”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一方面,他们想保底拿回本金,落袋为安;另一方面,他们又被陆言眼中那份灼灼的自信点燃——药厂,或许真能起死回生?
华新药厂的厂长周睿谦,那可是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他赤手空拳建起这么大的厂子,谁敢说他这次不能力挽狂澜?
然而,周德发却没有任何摇摆。
钱广进的话在他脑中回响——“查封清算”板上钉钉!
他斩钉截铁说道:
“别吹了,我选保底本金!大伙儿都传药厂要完,能是空穴来风吗?
青山,你装得没事人一样,让小言这样说,不就是想拉大家下水,替你分担风险吗?是不是!”
陆言眯起眼睛,表舅这副信誓旦旦、一口咬定的样子,分明是得了什么“内幕”消息,却死死捂着不肯明说。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表舅,做好选择,将来就不能后悔。今天,咱们就把要求白纸黑字写清楚!签了字,按了手印,八月底,按份额退你本金。但有个条件——”
他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众人,“必须承诺,放弃后续一切权益!别等药厂缓过劲儿来,又想着回来摘桃子!”
“我……我信青山的人品……”陆建军声音有些发虚,“但我……不信药厂。我选保底本金。”
“我也选保底……”
“我也是……”
如同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最终所有人都倒向了“保底本金”。
陆青山默默拿出一沓新纸,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条款写就,一式四份,众人纷纷上前,签字,按上鲜红的手印。
陆言冷眼旁观,他要抓住这次危机,提前杀入保健品市场。
眼前这群人,正是他需要优先排除的“伙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遇事只会拖后腿。
也好。
1995年后的中国保健品市场,仍是一片蓝海,蕴藏着令人窒息的财富!
未来的轨迹在脑海奔涌,那些沉没的回响,会时刻给自己警醒。这一次,无须踟蹰!就从这蓝海起锚,碾出一条“白金”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