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乐!”
我吹灭了蜡烛。
“溪儿,十八岁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母亲笑容满面,看着我。
“嗯!感谢母亲多年以来的关心、宽容和照料。也谢谢我的朋友们。这么多年来,生日一直都是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过的。这是第一次有朋友来,谢谢各位。”
大家笑了起来:“瞧你这些话说得这么见外……”
我叫郡仲溪,生于芦关。自五六岁那年,芦关发生“变故”以来,一直跟随着母亲四处漂泊。如今,我们母子二人,已经在北韫(yùn)定居。
朝廷的力量,已经日渐式微。自从当年那些觊觎芦关的山贼们,做了芦关的主,原本混乱的朝廷就更加力不从心了——除去朝廷镇压其他势力的力量,芦关山贼已经几乎能和朝廷抗衡。
北韫东面倚靠着一座山,名为千径山。现在,只有千径山以西,是朝廷的属地了。千径山以东原本属于朝廷的地盘,都已被芦关山贼掳去。
“溪,晚上来我屋里一趟。”我正和朋友们一起欢笑时,母亲突然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怎么了郡仲溪,惹你妈生气啦?”一个朋友笑嘻嘻道。
我摇了摇头。我和母亲,都在为这个家操劳——白天,我需要出门打零工;傍晚,母亲要去邻居家帮人洗衣服。我们两人通常只有早饭时间有交集,根本说不上几句话,更别提谁让谁生气了。
“枣糕好吃吗?”母亲笑着问我们。
“嗯,好吃。”我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在北韫的日子,比在芦关差,这是自然。这里的蛋糕铺子一家独大,把价抬得比金子还高。我们也就只好去街头买枣糕充当蛋糕吃了。幸而,我们几个人都很喜欢枣糕。
“哎,郡仲溪,既然你也成年了。”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壮汉”咬了一大口枣糕,“过两天,哥几个,我们去点小酒馆,找几个小姑娘,开几个小房玩一玩,怎么样啊?”
我们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大家只是笑笑。
“咦,你成年了?”我疑惑地看向他。
“当然了!你还以为你比我小啊?”壮汉笑了一下。
“我以为你是尘清三年的呢。”
“哈哈哈,我是元年,我们都是元年的,就你是二年啊,郡仲溪!”壮汉指着我大笑道。
“我最小?”我挠了挠头。
尘清,是当今圣上启用的年号。
“但是说起来,我真没想到,我在北韫这么多年,才交了你们这几个朋友,你们居然都比我岁数大。”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聊了好久,直到晚上九点半。这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回家了。
“那,郡仲溪,我们几个可就走了啊。今天往后你也不是小孩了,下次啊,我带你去成年人该去的地方……”
“壮汉”一边继续着他的玩笑,一边向我道别。
“呼——”我深呼一口气,看向餐桌。收拾这些东西,是我十几岁以来干的最多的零活之一。麻利的手脚很快就把桌子收拾好了。
这时,母亲正好走出她的卧室。“郡仲溪,既然你把桌子收拾好了,那我们就在桌上好好聊聊。”
说着,母亲拿出一张信封,是崭新的;又从中取出信纸,是皱巴巴的。
“知道这是谁的来信吗?”母亲一边展开信纸,一边问我。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又迅速反应过来:“不会是那老甘家的姑娘吧?她之前可给我写过不少情书。这次怎么,难道直接把信送家里来了?”
母亲摇了摇头,看着我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继续发牢骚:“我只不过之前总是去给她家干干活,然后,她就总对我开玩笑,说看上我了之类的话。但是最近,她突然给我写情书,还送我那些我喜欢的东西,还让她家人做一大桌子菜款待我。我现在觉得,她好像,要对我来真的。”
母亲笑了笑:“甘家姑娘很不错。你要是能领她进门,妈可高兴坏了。”
我拿起一把椅子,坐在母亲对面:“你可别提她了。既然不是她,那……可是咱们家也没有什么熟人,还有谁会寄信来啊?”
母亲拿起信纸:“那我给你读一下。”
“亲爱的儿子郡仲溪……”
“什么嘛,妈,原来是你给我写的信啊,瞧你这么神神秘秘的。”
母亲放下信纸,看着我,微笑着摇摇头。
我们母子二人对视了一会。
“难……难道说,是爹?”我迟疑了一会,然后急忙抓过信纸。
亲爱的儿子,郡仲溪:
我和你哥,都在芦关。放心,我们还活着。我们都会写字画,完全能度日的。
是的,我们知道,那年芦关的居民们都被杀光了。北艾维和中心清理了芦关所有尸体,登记了名字。我们二人翻遍了名册,没有你们。
妈妈活着,你也活着,我们就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找人打听你们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前段日子我们终于听说,你们辗转流离,来到北韫的事。芦关离北韫实在是太远,况且芦关严控人员进出,原谅我们无法来到你们身边。
妈妈你要照顾好了。
这些年来,不仅谋生,为父也一直在读书。尤其是在《公羊传》中读见“臣不讨贼非臣”这句话时,顿时伤感之情涌上心头。我曾身为戍守朝廷东方一座关口的臣子,如今面对涌入此地,叫板着朝廷的叛贼们,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空怀壮志,显得无颜面对芦关世代宗亲父老。
只不过好在,“臣不讨贼非臣”后面还有一句话:“子不复仇非子”。我虽空有志气,但我尚有你们兄弟两人。你的哥哥郡伯洋,已经心向文学。他有意夺回芦关,但他只是形诸笔墨,再也难以付诸行动了。
是的,郡仲溪。我决定让你为我们郡家夺回芦关,继续我们几百年戍守芦关的事业。
……
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怎么样,溪儿?”我读完了信,只见母亲期待地看着我。“这封信,是你爸两个月之前给你写的,特意告诉我在今天打开。你不是小时候总跟我说,期待回到芦关吗?怎么样,你有没有自信?”
比起母亲嘴里突如其来的自信,我心里只有几分茫然。一是想不到,这么多年之后,父亲渐渐变得如此轻浮,连署名都不写;二是觉得,夺回芦关这个想法,太过空洞。
我陪着笑容摇了摇头:“妈,我怎么可能夺得回芦关啊!你们总是想让我逞英雄,可是如今我也只是一个为了生活到处奔波的普通人而已啊。”
“妈知道芦关肯定难打……”母亲皱起眉头,靠近我些,“可是你想想,能打芦关的人,有一个,就肯定有第二个啊!”
“得了吧!”我把信纸放到一边,“后来我听说,那些山贼他们,是用他们自家酿的毒气麻木了我们的官兵,才拿下芦关的。要不然,芦关怎么可能攻得下啊!”
“给自己点自信,郡仲溪!每天早上对着镜子说一句‘我要夺回芦关’,过几天自信就会涌现出来的。”
我摇了摇头:“妈,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啊!我早都学会面对现实了,你这种浪漫主义的想法可不适合我。”
“那你不想再见到爸爸和哥哥吗?”
此话一出,我心头一怔。从小到现在,父亲和哥哥简直就是我的人生榜样,更何况还有着血缘关系。
他们困于芦关,我怎能忍心不救呢?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很茫然。芦关极难攻打,并不是说一句“我要夺回芦关”就能了事的。
看看旁边的母亲,她满脸期待,还是希望我能答应的。于是我点了点头:“好,我要夺回芦关。”
听了这话,母亲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然而在夜里,我躺在自己床上,无奈摇了摇头。
“打什么芦关嘛,过好现在这小日子得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母亲突然闯进我的卧室,叫我起床。
我虽然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间起床,却还是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
“干嘛啊,妈?”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干嘛?哈哈,溪,到院子里来。”
母亲拉着我走进院子里。
我扫了一眼,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张兵器架。我惊呆了。
“妈,这……这是从哪弄来的啊?”
母亲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练起来吧,溪,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八个兵器随便你用!”
“练?”我再看看兵器,又回头看向母亲。其中有几把兵器看着个头比我还高,即使换作是木头,那么大的块头我都抬不动,更何况这全是铁疙瘩。
“妈,我这,怎么练啊,我全都不会啊!”
母亲微笑着看向我:“溪儿,你不知道闻鸡起舞的故事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耐烦地告诉母亲,“闻鸡起舞的祖逖,诚然勤奋,诚然忠诚。他不负东晋,东晋却负了他。”
母亲默然。
“好吧,虽然没拿过兵器,但我随便练练吧。”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微笑再次浮现在母亲脸上。“嗯!兵器都很重,你只要能拿起来挥几下,就够了。”
随后,母亲抱起一捆柴火,回到屋里。
我走到兵器架前,叹了口气。昨晚答应母亲,只是比直接拒绝来得好受一点。单纯的母亲就这样当真了,难道我就要这样假戏真做下去?
我无奈地看向兵器架上一把大刀。
“真沉……呐!”我咬着牙,一边试图拿起大刀,一边声嘶力竭地抱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