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集

賈島(七七九~八四三)字浪仙,幽都(今北京市)人。早年出家爲僧,法名無本。頗喜爲詩,嘗赴洛陽、長安謁孟郊、張籍等。韓愈賞其詩才,勸還俗仕進,而屢試不第,久滯長安。乘間出遊蒲、絳、汴京等地。開成二年(八三七)因飛謗罪貶長江主簿,世稱“賈長江”,五年轉普州司倉參軍,任滿遷普州司户而卒。

島貶長江前曾整理過自己的作品,其《題青龍寺》詩曰:“碣石山人一軸詩,終南山北數人知。”《水經注·濡水》載:遼西有碣石山。幽都地近碣石山,故島自稱“碣石山人”。所謂“一軸詩”,應是島爲舉子時結集的行卷詩,而非全部作品的結集。島去世後,僧無可《吊從兄島》詩曰:“蜀集重編否,巴儀薄葬新。青門臨舊卷,欲見永無因。”(《全唐詩》卷八一四,頁一九九四)無可乃賈島從弟,亦工詩。這裏所謂“舊卷”,乃相對“蜀集”而言。蜀道難行,消息阻隔,島入蜀後是否“重裝”其作品爲蜀集?無可無從得知,故有此問。而所謂“舊卷”,應指島入蜀前編纂的詩集,是否即島之“一軸詩”,則不得而知。

宋人龔鼎《賈浪仙祠堂記》曰:“(島)卒於會昌三年,凡爲編次其詩者二人,許彬者謂之《小集》,而天仙寺浮屠無可謂之《天仙集》。”(曹學佺《蜀中名勝記》卷三十)據此可見島生前並未系統結集自己的作品,辭世後代其編纂作品者,乃無可和許彬二人。無可既爲賈島從弟,故《天仙集》成書不會很晚。許彬於島爲晚輩,《嚴州圖經》卷二記其僖宗中和三年(八八三)尚在婺州幕職任上,時距島下世不到四十年。許彬乃詩人許棠從弟,亦有詩名而屢舉不第(唐康駢《劇談録》卷下),許棠有《留别從弟彬》一詩(《全唐詩》卷六〇四)。許彬詩《全唐詩》卷六七八存二十首,風格與賈島爲一路,彬爲島編次詩集,當出於對島詩的喜愛。《天仙集》,唐宋史志和書目均未見著録。《小集》三卷則見於《崇文總目》卷六一、《新唐書·藝文志四》,直到清初錢謙益《絳雲樓書目》仍有著録,今已無傳。晚唐五代詩人李洞、貫休、齊己皆讀過賈島詩集,李洞有《題晰上人賈島詩卷》,貫休有《讀劉得仁賈島集》二首,齊己《讀賈島集》曰:“遺篇三百首,首首是遺冤。”(以上《全唐詩》卷七二三、八二九、八四三)晚唐五代世上流行的當即《天仙集》和《小集》這兩種本子。

入宋,《崇文總目》卷六十一及稍後的《新唐書·藝文志四》,除著録《小集》三卷外,均著録賈島《長江集》十卷。晁公武《讀書志》卷十八曰:“《長江集》十卷……詩共三百七十九首。”這十卷本的《長江集》,宋以前未見著録,且齊己明明謂“遺篇三百首”,而晁氏《讀書志》則謂“詩共三百七十九首”,其間溢出七十九首。這説明十卷本《長江集》並非唐時《天仙集》和《小集》之舊編,而是宋人重新進行的一次整理結集,時間自當在《崇文總目》成書以前。龔鼎《賈浪仙祠堂記》曰:

(島)卒於會昌三年,凡爲編次其詩者二人,許彬者謂之《小集》,天仙寺浮屠無可謂之《天仙集》。當時之人有可名者,島(應爲無可——筆者)俱請之贊。《天仙集》傳之既久,反以贊爲退之之辭。然退之前後二集皆所不載,及得李洞《句圖序》質之,然後信其非也。(曹學佺《蜀中名勝記》卷三十)

龔氏所謂《天仙集》之讚語,今傳某些十卷本《長江集》仍舊載之,如汲古閣刻《唐人八家詩》所收《長江集》十卷,卷後附韓愈《送無本師歸范陽》詩,詩後即有《題浪仙讚》二首,今録如下:“唯可與島,交情合道。吟水望月,不知其老。島可興清,句句詩精。流行此集,四時代成。世不得失,人不得平。大哉浪仙,雲山是營。”又曰:“長河流,岸葬久。太行前,少室後。”時人爲島集題讚,讚語卻兼及無可,這説明無可請人爲《天仙集》題寫讚語確有其事。《天仙集》宋時雖未見著録,然而其中的贊語今天仍可於《長江集》中見之,儘管並非讚語的全部,卻足以證明《長江集》直接或間接地彙集了《天仙集》中的作品,這一點可確定無疑。宋人之所以用《長江集》命名島詩,朝議大夫王遠解釋曰:“浪仙范陽人,數千里貶官佐邑於此,遷普州司倉參軍以卒,猶目其平生詩曰《長江集》。”(國圖藏明張敏卿鈔《賈浪仙長江集》十卷)這説明用《長江集》命名島詩,乃是根據賈島之本意,同時亦可見島對自己謫官長江的重視。由於《長江集》收詩較全,命名又符合賈島本意,故而一經問世便取《小集》和《天仙集》而代之,成爲島集的通行本子。

《長江集》編成後,宋代刊刻的本子,今可考知者有四種:

(一)蜀刻本。北宋前期成都刻《長江集》十卷。清人何焯跋明鈔本《賈長江詩集》曰:“蜀本出於後人掇拾,反雜以他人之作,如《才調集》中所載《早行》、《老將》諸篇,足爲出格,顧在所遺,他可知矣。《寄遠》一篇亦《才調集》所載者,勝荆公《百家選》,則就蜀本録之者耳。”(國圖藏清盧文弨臨明鈔本《賈浪仙長江集》十卷膠片何焯跋語)何氏爲明鈔本《賈長江詩集》作跋而提及“蜀本”,所指自然是《長江集》之蜀本。據此可見,宋時蜀中的確刻有島集,然此本除何焯曾提及外,其餘公私書目均未見著録。

(二)遂寧本。宋遂寜府刻《賈長江集》十卷。宋之遂寧府,即唐之遂州。遂寧府刊刻島集,蓋因唐時島嘗爲遂州屬吏,又有詩名之故。陳振孫《書録解題》曰:

《賈長江集》十卷,唐長江尉范陽賈島閬仙撰。韓退之有《送無本》詩,即其人也。後返初服,舉進士不第。文宗時[作]〔坐〕飛謗,貶長江。會昌初以普州參軍卒。本傳所載如此。今遂寧刊本首載大中墨制云:“比者禮部奏卿風狂……”與傳所稱誹謗不同。蓋宣宗好微行,小説載島應對忤旨,好事者撰此制以實之。(《直齋書録解題》卷十九,頁五六八)

此本書名冠以“賈”字,以示乃《長江集》别刻,然結銜“長江尉”則大誤,島終生未嘗爲長江尉。前引晁氏《讀書志》明明謂宣宗《墨制》原刻石“長江祠堂中”,不言入集。而此“遂寧刊本首載大中《墨制》”,乃此本一明顯標誌。王遠所撰詩碑《後序》略曰:

邑有祠堂,典刑依然。前主簿北豳游君虞臣,好古工書,采他山之石爲十五碑,盡書其三百七十九篇,未訖工而去。予倦游,就養子舍,適縣尹嘉祥衛君京督成其事,因以舊傳《墨制》及蘇絳所撰《墓誌銘》、《唐書》本傳與韓公送行詩並刻之。本末備俱,可爲無窮之傳。以《後序》見囑……紹興二年壬子歲閏四月辛卯朔,朝議大夫提舉江州太平觀平陽王遠序。(國圖藏明張敏卿鈔《賈浪仙長江集》十卷)

原來此本《墨制》與詩並載,乃是仿照賈島祠堂詩碑的格式。詩碑立於紹興初年,故遂寧本的刊行自在其後。《墨制》既入集,則祠堂中並刻之《墓誌銘》、《新唐書》本傳、韓愈送行詩與王遠《後序》等,亦悉數收入此本中。可見此本乃賈島祠堂詩碑的一個復製品,方回所謂“蜀碑本”(《瀛奎律髓彙評》卷二三),當即此本。又,此本卷五《送令狐綯相公》、卷六《謝令狐綯相公賜衣九事》和《寄令狐綯相公》二首等,此四首題中令狐姓下原無“綯”字,“遂寧本各增一‘綯’字,以遷就大中九年之制”,此點《四庫全書總目》已辨之甚詳(參《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〇《長江集》提要)。筆者曾將此本的翻刻本(詳下)與他本對勘,發現經此本增改的詩題就有十一首之多,此不一一列舉。可見首載《墨制》、具銜訛作“長江尉”及隨意增改詩題,乃此本的三個明顯誤點。至於此本的版本淵源,王遠《後序》曾言“盡書其三百七十九篇”,此數正與蜀刻本合,這表明祠堂詩碑所據底本乃蜀刻本。今此本既從祠堂詩碑來,追本溯源,則亦源自蜀刻本矣(遂寧本亦“蜀刻”也,今姑沿用舊稱)。

(三)書棚本。南宋後期臨安府棚北大街陳宅書籍鋪刻《賈浪仙長江集》十卷。此本書名冠以賈島姓字,以别於蜀刻本和遂寧本。清季振宜《季滄葦藏書目·延令宋版書目》著録此本曰:“《賈浪仙長江集》十卷,三本。”孫星衍《孫氏祠堂書目》卷四於“《長江集》十卷”後注曰:“一明毛晉刊本;一景校宋臨安府陳宅書籍鋪本。”表明宋時的確刊行過書棚本。季氏書散出後,何焯、黄丕烈皆曾見之,黄丕烈跋毛鈔本《賈浪仙長江集》十卷曰:

嘉慶戊辰秋,錢唐何夢華攜雲臺中丞所藏宋刻《賈長江集》有鈔補者,借校一過。其書爲泰興季振宜藏本,後歸延令張氏三鳳堂。毛氏所鈔未必出此,故前之《墓銘》後之《傳》,皆阮本所無而毛獨有。余又藏一舊鈔本,何義門先生跋云:“後得張氏所藏書棚本再校,止改《登樓》落句一‘比’字耳。”今與阮本對勘正同。是即當時何氏所云張氏藏本也。此黄筆注“宋本”者,都與阮本合,間有脱校,以硃筆注於下方。阮本宋刻存數,附載於後……(《蕘圃藏書題識續録》卷三,見《黄丕烈書目題跋》,頁三一五)

若是季氏《書目》著録之《賈浪仙長江集》十卷,確係宋書棚本。季氏書散出後,此本先歸延令張氏,又歸揚州阮氏,即阮元,號雲臺,乾隆進士,官至體仁閣大學士,著名學者。黄氏借校時已是鈔補過的殘本。《賈長江集》之書名表明,書的前邊已部分損毁,鈔補部分出自遂寧本。由黄氏所記宋刻存數看,卷三至卷八尚且完好。今此本亦不知流落何處,但毛鈔本尚存,天頭無名氏用黄筆所作的校記和地腳黄丕烈硃筆校記,依舊燦然可觀。若是,毛鈔本曾先後兩次與書棚本對勘,特别是經過黄丕烈這位清代著名版本學家親手比勘,其校文之精確程度是可信的,我們稱之爲“黄校本”。通過黄校本,可以間接窺見書棚本的面貌:此本前有目録,各卷首行題“賈浪仙長江集卷某”,五、六兩卷上述四首詩題目中令狐姓下均無“綯”字,其他詩題也未發現有增改痕跡,這説明書棚本乃出於北宋蜀刻本。唯卷三至卷八有缺字十一處,不免美玉微瑕,然由此可見刊刻者忠實底本的審慎態度。

(四)無名氏本。南宋後期無名氏刻《賈浪仙長江集》十卷。清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毛晉之子毛扆校跋汲古閣刻《唐人八家詩》所收《長江集》十卷曰:“癸卯重陽前二日,從趙玄度先生所藏宋本勘一過。湖南省庵。”趙氏所藏宋本究爲何種版本?毛扆没有明言,我們稱之爲無名氏本。今此本亦佚,然毛扆校跋的《唐人八家詩》之《長江集》十卷尚存,今藏國家圖書館,我們稱曰“扆校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有扆校本的過録本,所用亦汲古閣刻《唐人八家詩》之《長江集》,卷後有迻録之毛扆跋語可證,卷首鈐有“荃孫”朱文方印一枚、“吴興劉氏嘉業堂藏”朱文長方印一枚,知此本亦曾爲繆荃孫收藏,又歸吴興劉氏嘉業堂,最後入藏復旦大學圖書館。較之毛鈔本(詳下),二者不僅“前之《墓銘》後之《傳》”等附録完全相同,文字也相差甚微,這説明毛鈔本與扆校本同出於宋無名氏刻本,故由毛鈔本和扆校本,亦可間接窺見宋無名氏刻本的面貌:此本卷前首蘇絳《賈公墓銘》、次宣宗《墨制》、次王遠《墨制跋》、次目録。卷後附《新唐書》本傳、韓愈送行詩、《題浪仙讚》二首、王遠詩碑《後序》等,各卷首題“賈浪仙長江集卷第某”。五、六兩卷四首詩題中令狐姓下無“綯”字。此本唯卷十《頌德上賈常侍》“高節□書期獨傳”句缺一字,與書棚本卷三至卷八缺字十餘處顯然不同。上引黄丕烈《跋》曰:毛鈔本未必出自書棚本,“故前之《墓銘》、後之《傳》皆阮本所無而毛獨有。”黄氏的判斷無疑是正確的,今知毛鈔本和扆校本同出於宋無名氏本,而與書棚本屬於兩種不同的刻本。

清人何焯嘗得一明鈔本《賈長江詩集》上下卷,唯收近體詩約二百首(詳下)。何氏曾用書棚本校此鈔本,繼又於康熙四十九年庚寅(一七一〇)借扆校本重勘,而後跋此鈔本曰:“庚寅春,借毛斧季從趙玄度所藏宋本對校者又校,凡改三字。焯又記。”(國圖藏明鈔本《賈長江詩集》何焯校評語)何氏曾先後兩校,有改字,説明書棚本和扆校本並不相同,“凡改三字”,表明二本文字差别不大。黄丕烈著録明刻本《賈浪仙長江集》七卷本曰:

宋刻本藏揚州阮氏,其毛鈔影宋藏余家。余曾借宋刻校影宋,所差毫釐矣。此外又有舊鈔,爲義門學士手校,無古詩,序次亦多不同。何以張氏藏書棚本校,張氏本即阮氏本也,余因借校知之。(《蕘圃藏書題識》卷七,見《黄丕烈書目題跋》,頁一五六)

此跋説明毛鈔本及其所據無名氏本,與書棚本文字相差甚微。據此可見,無名氏本乃翻刻書棚本者,“前之《墓銘》、後之《傳》”及卷三至卷八的十餘處缺文,當爲翻刻時無名氏所增補。

元代不聞有賈集刻本。明代翻刻和傳鈔的《長江集》主要版本有以下幾種:

(一)奉新本。江西奉新縣刻《賈浪仙長江集》七卷。此本卷前後無目録、序跋及附録等。首卷卷端題“賈浪仙長江集卷之一”,次行結銜“唐長江尉賈島著”,半葉十行、行十八字,正文統低一格,黑口單魚尾。五、六兩卷有四首詩題目中令狐姓下有“綯”字。卷七末鐫“奉新縣刊”字樣。“長江尉”的錯誤結銜,五、六兩卷四首詩題中令狐姓下增“綯”字,與其他詩題增改者共計十餘首。據以上各項可證,此本乃遂寧本的翻刻本無疑。《百川書志》卷十四著録有此本,《書志》纂成於嘉靖十九年(一五四〇,見高儒《書志序》),傅增湘蓋據此判此本爲“嘉靖刻本”(《藏園群書經眼録》卷十二)。《四庫簡明目録標注》邵章《續録》判爲“明初刻本”,非是。然無論如何,此本乃島集現存的最早刻本。《善本書室藏書志》著録此本曰:“此書七卷,尾有‘奉新縣刊’四字,乃江西本。卷一五古,卷二、三五律,卷四五排,卷五七律,卷六五絶,卷七七絶。”(《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二十五)較之通行的十卷本,此本各體詩的編次順序,與這些詩在十卷本中的順序完全相同。這表明此本只是將遂寧本中的各詩分體依次録出,然後再分爲七卷編輯而成的。正德、嘉靖以後,分體編次乃明人刊刻唐集所用的常法。然而由於編者不慎,將遂寧本卷二《投張太祝》、《攜新文詣張籍韓愈途中成》、《重酬姚少府》三首頗爲重要的古詩漏編了。就文字而言,此本亦舛誤滿眼,故黄丕烈斥之爲“訛謬百出”(《蕘圃藏書題識》卷七)。但因此本所據爲宋遂寧本,故而保存了遂寧本的一些原貌,校勘價值自不容忽視。清沈曾植跋此本曰:

《長江集》通行本十卷,此獨七卷,自非唐本之舊。然以明仿宋本相校,異同夥多,而此本與彼所注一作“△”字合者十得八九,則此爲《長江集》别本,宋世固兩刻並行也。(沈跋原本藏上圖,此跋收入《寐叟題跋》二集上)

沈氏從文字校勘的角度指出此本特點,頗有見地。然而沈氏判此本與明仿宋本(即蔣孝本,詳下)出自兩種不同的宋本,則並不正確。仿宋(蔣孝)本亦源於宋遂寧本(詳下),而奉新本與仿宋本“所注一作“△”字合者十得八九”的原因,在於仿宋本晚出,故得以奉新本爲校本而改動文字所致,並非所據底本各不相同。

(二)蔣孝本。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一五五〇)毘陵蔣孝輯《中唐十二家詩集》所收仿宋刻《唐賈浪仙長江集》十卷。《十二家集》前有薛應旗《序》、蔣孝《自序》,蔣《序》後有“卧龍橋東三徑主人”牌記一個,次行下方署刻工姓名里貫:“毘陵陳奎刻。”十二家中,島爲第十家。此本半葉十行二十字。卷前唯目録。各卷首題“唐賈浪仙長江集卷第某”,次行結銜“普州司倉參軍范陽賈島”(八、九兩卷結銜有誤,詳下)。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録》卷十七《集部六》謂“《中唐十二家集》七十七卷,明蔣孝輯,明嘉靖二十九年毘陵蔣孝刊本,十二行二十字”。此言不確,島集便只半葉十行二十字。此本所據底本,蔣氏没有説明。今考此本五、六兩卷四首詩,題目中令狐姓下皆有“綯”字,合其他詩題增改者共計十餘首,可證此本乃仿刻宋遂寧本者。但此本文字訛誤頗多,如目録卷一《寄遠》一首,正文題作《寄跡》,按之内容,“跡”字訛。又如目録卷三《就可公宿》,正文題作《就可松宿》,“可公”乃賈島從弟僧無可,“可松”訛。目録卷四《題山井寺》,正文題作《題山寺屏》,黄校本(見書棚本)作《題山寺井》,奉新本同,按之内容,《題山寺井》是,此本目録和正文兩訛。目録卷七《重與彭兵曹》,正文題作《重與曹彭兵曹》,衍前一“曹”字。諸如此類致誤者,據筆者統計竟達四十餘處之多。更有甚者,八、九兩卷結銜將“司倉參軍”誤爲“司馬參軍”;卷七《送韋瓊校書》一首,誤將詩併入前一首《寄毘陵徹公》題下作“又”一首,而把題目移於該卷之末,題下注“缺”(詩)字,可見刊刻之草率。不過因宋遂寧本無傳,故此本在校勘方面自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由於《十二家詩集》每集卷中無任何標志,合之則成《十二家詩集》,分開即可單獨成集,島集此本即有多部單行本。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即著録一部這種本子,其略曰:

《唐賈浪仙長江集》十卷,明仿宋刊本,潘功甫藏書。普州司倉參軍范陽賈島浪仙撰……《劍客》一詩,明代選本皆作“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舊本《才調集》作“誰爲”,馮舒以“有”字爲後人妄改,此本仍作“誰爲”。前有目録,無序跋,尚屬舊帙。有“句吴潘氏鳳池園鑒藏”、“潘曾沂字功甫蘇州臨頓里人”兩印。曾沂字功甫,號瑟庵,吴縣人,嘉慶丙子舉人,官内閣中書,著述甚富。(《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二十五)

這裏丁氏著録的“明仿宋本”島集,就是蔣氏《中唐十二家詩集》所收島集的單行本,丁氏謂此本文字“尚屬舊帙”,道出了此本的可貴之處。又《四部叢刊》初編所收《唐賈浪仙長江集》十卷,乃上海涵芬樓據江南圖書館藏本影印,實際也是此本的單行本。順便指出,四部叢刊本卷六第一、第三葉,卷十第六葉版片爲補刻,版式雖仿原刻,但書體明顯不同,説明此本晚出,乃一修訂本。又上圖藏一《唐賈浪仙長江集》十卷,書内藏籤上標有“明正德嘉靖間刊本”字樣,扉葉上鈐“夢祥所得善本”印章一枚;又復旦大學圖書館也藏一部,封面題籤“賈長江集十卷”,卷端題“唐賈浪仙長江集卷第一”,細審兩書行款、分卷、篇目、序次、文字、書體等皆同此本,可見亦是用此本的版片印刷的單行本。

(三)陸汴本。明長洲陸汴刻《廣十二家唐詩》所收《唐賈浪仙長江集》十卷。《廣十二家唐詩》前有陸氏自序,上圖藏本封面題籤誤爲《中唐十二家詩》,當爲後人補寫。廣十二家爲初唐一、盛唐二、中唐八、晚唐一,島爲中唐最後一家。細檢此本書名、行款、分卷、篇目、序次,甚至書體等等悉同蔣孝本,可見是用蔣孝本的版片重印的。不過重印前,陸氏作了校勘,挖改了一些訛誤,但未及改正者仍然不少,如上舉蔣孝本的諸多訛誤,陸氏只糾正了《題山寺井》等數處舛誤,可見亦屬草草。

(四)朱刻本。明萬曆壬子(四十年,一六一二)朱之蕃校刻《廣唐十二家詩》所收《唐賈浪仙長江詩集》一卷。十二家中島爲第十家。此本無目録、序跋及附録等,卷端題“唐賈浪仙長江詩集卷十”,次行結銜“普州司倉參軍范陽賈島浪仙著”,三行署“江左蘭嵎朱之蕃校”。半葉九行,行十九字。與蔣孝本相較,僅删去卷七末《送韋瓊校書》一題(詩缺),編次除《送姚杭州》與《送僧》二首前後互倒,《落第東歸逢僧伯陽》一首因漏編而排於卷末外,餘則悉同蔣孝本。從文字方面看,此本更近於陸汴本,然改正了陸本未及改正的一些訛誤,如《重與曹彭兵曹》,陸本衍前一“曹”字,朱本删去,良是。但此本也沿襲了陸本未及改正的一些訛誤,如《寄遠》、《就可公宿》二詩,正文題目仍誤作《寄跡》、《就可松宿》等,足證此本所據乃陸汴本,屬宋遂寧本系統。

(五)八家詩本。毛晉汲古閣刻《唐人八家詩》所收《長江集》十卷。此本前有蘇絳《墓銘》、宣宗《墨制》、王遠《墨制跋》,卷後附《新唐書》本傳,韓愈送行詩、《題浪仙讚》二首,王遠《後序》等。卷首題“長江集目録”,次行題款“范陽賈島浪仙”,卷端題“長江集卷第一”,次行結銜“唐司户參軍賈島浪仙著”。半葉十二行,行二十字,黑口單魚尾。相應上述各項内容,版心鐫“長江墓銘”、“長江墨制”、“長江目録”、“長江集卷某”、“長江附録”等字樣。從分卷、篇目、序次及前後附録看,此本與宋無名氏刻本相同,文字也與宋無名氏本爲近,當爲其翻刻本,但又參校過遂寧本或遂寧本之衍生本,因而五、六兩卷四首詩題目中令狐姓下有“綯”字。毛氏刻書多據善本,且勤於校勘,然喜隨意妄改。木訥逸人校跋此本云:

得賈浪仙詩集善本,因取校閲,勝於毛氏此刻良多……毛氏此刻稍稱近古,而謬以己意妄改頗爲不少,其間一字一句幾於不通,其誤讀書家何可勝道。余故一一是正之。(書藏國圖,書中尚有錢孫保校並跋)

木訥逸人即潘茮塅,卷首鈐“潘茮塅圖書印”朱文長印一方,跋後鈐有“庚申劫火之餘”、“茮塅藏書”朱文方印二枚。潘氏謂毛晉刻書“謬以己意妄改”,筆者今舉此本一例以見一斑:通行本卷七《送崔嶠遊瀟湘》有“陟峴漢灘喧”句,“峴”指今湖北襄陽東南之峴山,舊爲登眺勝地,《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一山南道二襄州襄陽縣:“峴山,在縣東南九里。山東臨漢水,古今大路。羊祜鎮襄陽,與鄒潤甫共登此山,後人立碑,謂之墮淚碑。”正因爲峴山東臨漢水,故島有“陟峴漢灘喧”句。筆者所見明代其他刻本皆作“陟峴”,唯毛氏此本謬以己意妄改作“陟險”,山名的改動,地域全失,真有“一字一句幾於不通”之嫌。不過毛氏此本儘管缺陷不少,但因其所據爲宋無名氏本,故亦有着較高的校勘價值。

又汲古閣刻《四唐人集》所收《長江集》十卷,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此本前有目録,半葉十行,行十八字,正文後有補遺詩《黄鶴下太液池》、《送道者》、《送人南歸》等九首。補遺後爲《新唐書》本傳、韓愈送行詩、《題浪仙讚》二首、宣宗《墨制》、王遠《墨制跋》、蘇絳《墓銘》、王遠《後序》等。細審文字,基本同於八家詩本,應是用八家詩本的版片重印的。

(六)毛鈔本。明毛晉藏安愚道人手鈔宋無名氏刻《賈浪仙長江集》十卷。黄丕烈稱之爲“毛抄景宋”,前已述及。此本前有蘇絳《唐故普州司倉參軍賈公墓銘》,題下、題旁空白處鈐有“毛氏押章”朱文方印、“汪士鐘藏”朱文長方印等鑒藏印章四枚。卷前首“賈浪仙長江集目録”,次行題款“范陽賈島浪仙”。首卷卷端題“賈浪仙長江集卷第一”,下方署“安愚道人手抄”雙行六小字,題下與署名之間空白處鈐有“東吴毛氏圖書”朱文長方印一枚,次行不再具款。白紙無格,書體隸法間有楷韻,清秀整雅。書名、分卷、篇目、序次、前後附録等悉同扆校本,文字也相差甚微,故當爲宋無名氏本之精鈔本。卷末有黄丕烈跋語,前文已引録。《善本書室藏書志》云:“賈集宋刻每葉二十行,行十八字,藏揚州阮氏。汲古影宋本則藏士禮居,蓋即書棚本也。”(《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二十五)汲古影宋本即此毛氏鈔本,丁氏謂其“即書棚本”,未免有些疏謬。

(七)張鈔本。明張敏卿鈔《賈浪仙長江集》十卷,國家圖書館藏。此本卷之首末鈐有馮班、錢求赤、何焯、蔡廷相等鑒藏印章二十七枚。前有蘇絳《墓銘》、宣宗《墨制》、王遠《墨制跋》。卷後附《新唐書》本傳、韓愈送行詩、《題浪仙讚》二首、王遠《後序》等。卷前“賈浪仙長江集目録”,次行署“范陽賈島浪仙”,首卷卷端題“賈浪仙長江集卷第一”,次行不再具款,以下各卷同。半葉十行,行十八字。細檢此本書名、分卷、篇目、序次、前後附録等均與扆校本同,文字除個别地方訛誤外,亦與扆校本同,可見此本也是宋無名氏本的精鈔本。正文後、附録前有馮班跋曰:“書此者張敏卿。今日求傭書人,筆意清雅若是者何可得也!讀竟慨然。”跋後鈐有“馮班定遠”朱文方印一枚。附録後陶世濟題款曰“崇禎乙亥歲五月觀”,下方鈐有“世濟”朱文方印一枚,知此本乃崇禎八年乙亥(一六三五)前鈔本。末爲何焯跋:“此册真鈍吟老人所點,流轉入郡中一人手。沈生潁谷知余慕,從老人議論,用白金二十銖購以見贈……康熙癸巳(五十二年,一七一三)秋後何焯書。”跋後有何氏朱文方印二枚。由此跋知,正文部分朱筆圈點滿眼者,乃馮班所爲,且時有評點數語書於書眉,世人寶愛,宜矣。

(八)統籤本。胡震亨《唐音統籤》所收《賈島詩》九卷,編卷三百六十八至三百七十六,《丁籤》八十,寫本。此本分體編次,凡五古、五律、五排、七律、五絶、七絶,共三百九十九首。此本所據底本,胡氏没有明言,唯曰:“晁公武云‘詩凡三百七十九首’。今編三百九十九首,增舊本二十首,今注所出題下。”(《唐音統籤》第四册,頁三〇二)然而“舊本”爲何?胡氏未提。今考此本有四首題目中令狐姓下衍“綯”字,文字也多同於蔣孝本,而更近於陸汴本,且並其訛誤也原樣照録,如《寄令狐綯相公》“老免把犁鋤”句,蔣孝本、陸汴本皆將“免”字訛作“色”,此本依樣誤録。而《題山寺井》一首,蔣孝本誤作《題山寺屏》,陸本不誤,此本亦不誤,足證此本所據乃陸汴本。具體而言,胡氏以陸汴本爲底本,將各體詩分别依次録出,再補入胡氏所輯佚詩二十首,並進一步分類編輯而成的。當然此本文字,胡氏也作了校勘,改正了陸汴本的不少訛誤。如陸汴本《寄跡》、《重與曹彭兵曹》二首詩題訛誤處,此本均予改正。又《送韋瓊校書》一首,蔣孝本、陸汴本皆誤將詩移於《寄毘陵徹公》題下作“又”一首,唯存詩題於卷末,胡氏參校善本,將詩與題目合併,良是。卷六《送殷侍御赴同州》,蔣孝本、陸汴本皆將“赴”字訛作“起”,胡氏改作“赴”,甚是,等等。然而《就可松宿》,題中“可松”乃“可公”之誤,胡氏卻未能改正。但這畢竟只是少數。總的來看,此本無論收詩數量還是文字質量,均較蔣孝本、陸汴本優勝。另此本還增加了不少題注及詩後注,對理解詩意頗有幫助。

(九)明鈔本。明無名氏抄《賈長江詩集》上下卷,國圖藏。館藏目録卡片和此本膠片均題作一卷,非是。此本無目録、序跋及前後附録等。扉葉與卷之首末鈐有錢曾、何焯、黄丕烈等人鑒藏印記二十四枚。首卷卷端題“賈長江詩集”,次行結銜“長江主簿賈島浪仙”。每半葉十二行,行二十三四字不等。卷末何焯跋云:

此册無古詩,又書者甚不工,然當日所據乃宋之善者。余有常熟馮氏勘本(即張鈔本——筆者),甲申雨窗新秋對校,改正其中譌字數處。馮本亦有訛謬,賴此得爲完書,後人勿易視之。焯記。

是此本所據底本亦宋本也,故何氏重之。何氏又跋曰:

此抄缺處皆與宋本同。後又得張氏所藏書棚本再校,止改《登樓》落句一“比”字耳。焯又記。

然此本不録古詩,蓋專爲學習近體詩之用,扉葉上墨筆記有五、七言律詩作法三條可證。此本共收五、七言律絶約二百首,與通行的十卷本相較,前四首録於十卷本三、四兩卷,自第八首以下各詩,則與十卷本卷六第六首以下各詩(除二首外)序次完全相同。此本缺字如何焯所言“皆與”書棚本同,足證乃書棚本的選鈔本。唯此本書寫潦草,訛誤亦多,賴何氏兩次以善本勘正,遂成珍品。

清代翻刻和傳鈔的《長江集》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席刻本。康熙四十一年壬午(一七〇二)洞庭席氏琴川書屋刻《唐詩百名家全集》所收《賈浪仙長江集》十卷。此本卷前首“賈浪仙長江集目録”,目録次行題款“范陽賈島浪仙”。首卷卷端題“賈浪仙長江集卷第一”,次行結銜“司户參軍賈島浪仙”。半葉十行,行十八字。卷後首爲補遺詩《黄鶴下太液池》、《送道者》等九首,次唐宣宗《墨制》、王遠《墨制跋》、《新唐書》本傳、韓愈送行詩、《題浪仙讚》二首、蘇絳《墓銘》、王遠《後序》等。此本不唯分卷、篇目、序次及附録等悉同八家詩本,文字也與八家詩本基本相同,甚至沿襲了八家詩本的不少訛誤,如上舉“陟峴漢灘喧”句,“峴”字毛晉妄改作“險”,席本亦作“險”。又卷二《對菊》一首云:“九日不出門,十日見黄菊。”乃詠菊詩。然八家詩本妄改作《對雨》,此本亦作《對雨》,而黄校本作《對菊》,足證此本乃八家詩本的翻刻本。但文字方面此本也作了校勘,隨行夾注校文,改正了八家詩本一些訛誤,態度是比較審慎的。

(二)全唐詩本。康熙敕修《全唐詩》所收《賈島詩》四卷。《全唐詩》是在明胡震亨《唐音統籤》和清季振宜《全唐詩稿本》兩書的基礎上修訂而成的。康熙《御製〈全唐詩〉序》曰:“朕兹發内府所有《全唐詩》,命諸詞臣,合《唐音統籤》諸編,參互校勘,蒐補缺遺,略去初盛中晚之名,一依時代,分置次第。”季氏《稿本》中的賈島詩集,乃是將上述朱本之原刻入編,删去《贈莊上人》一首,末附補遺詩《代舊將》、《李斯井》等十六首,共三百九十五首。文字方面,季氏也作了校勘,季氏所藏頗多宋本,其中就有書棚本《賈浪仙長江集》十卷。季氏以此爲校本,又以《才調集》、《文苑英華》、《唐文粹》、《唐詩紀事》、《萬首唐人絶句》、《樂府詩集》等諸書參校,故文字視前各本爲精。康熙敕修《全唐詩》所收島詩,便是將季氏《稿本》中的島集,連同季氏删去的《贈莊上人》一首悉數收入。編次方面,將朱氏漏編而附於末後的《落第東歸逢僧伯陽》一首,依十卷本原編歸於《贈莊上人》一首後,而把聯句詩《天津橋南山中各題一句》抽出,另編入卷七八九“聯句”卷中。又據《才調集》、《臨漢隱居詩話》、《唐詩紀事》、《萬首唐人絶句》、《吟窗雜録》、《事文類聚》、《升庵詩話》等諸書增補遺詩七首,殘句四聯於末後,故共收詩四百二題、四百四首,殘句四,分編四卷而成,遂成一時收詩最多的本子。文字方面也較季氏稿本更精,如《就可公宿》,“可公”朱本仍誤作“可松”,季氏稿本同,《全唐詩》改作“可公”,良是;又如卷五《送鄭長史之嶺南》“騷人正則祠”句,朱本沿襲陸汴本誤作“正側”,季氏稿本同。“正則”出自《離騷》,乃屈原自述之名字,《全唐詩》改作“正則”,極是,等等。《全唐詩·凡例》曰:“詩集有善本可校者,詳加校定。”此本隨行夾注不少校文,表明當時確曾以善本校勘過,有寶貴的參考價值。

又,南京圖書館藏一《賈長江集》四卷本,半葉十行,行十八字,篇目、分卷、序次、文字悉同全唐詩本《賈島詩》四卷,當爲全唐詩本的翻刻本無疑。

(三)四庫本。乾隆敕修《四庫全書》所收《長江集》十卷。此本無目録、序跋及附録等,半葉八行,行二十字。《四庫全書總目·集部别集類·長江集提要》謂録自“浙江汪啓淑家藏本”,但未明白交代汪家所藏究爲何種版本。今檢此本,五、六兩卷四詩題目中令狐姓下有“綯”字,文字多同於蔣孝本,而更近於陸汴本,且並其訛誤也原樣照録,如卷六《送殷侍御赴同州》,蔣孝本、陸汴本皆將“赴”字訛作“起”,同卷《寄令狐相公》“老免把犁鋤”句,蔣孝本、陸汴本皆將“免”字訛作“色”,此本均依樣誤録。而《題山寺井》一首,蔣孝本誤作《題山寺屏》,陸本不誤,此本亦不誤,這足以證明汪家藏本乃陸汴《廣十二家唐詩》之《唐賈浪仙長江集》十卷無疑。當然四庫本在入録前,文字也作過校勘,如陸汴本《寄跡》、《就可松宿》、《重與曹彭兵曹》三首詩題訛誤處,此本均予改正。又《送韋瓊校書》一首,蔣孝本、陸汴本皆誤將詩移於《寄毘陵徹公》題下作“又”一首,唯存詩題於卷末,四庫館臣參校善本,亦予改正,良是。

(四)清無名氏本。清無名氏翻刻席氏《唐詩百名家全集》所收《賈浪仙長江集》十卷。此本前有目録,半葉十行十八字,白口黑魚尾,卷後附宣宗《墨制》、王遠《墨制跋》、蘇絳《墓銘》、《新唐書》本傳、韓愈送行詩、《題浪仙讚》二首、王遠《後序》等。細檢全書,其書名、分卷、篇目、序次、正文後附録等均同席本,文字也與席本同,且並其訛誤也照樣沿襲。如卷二《詠韓氏二子》“白鳥舞虚碧”句,“舞”字席本訛作“無”,此本亦作“無”;同卷《送别》落句“會有知音知”,“音”字席本訛作“昔”,此本便亦訛作“昔”,等等,足證此本乃席刻本的忠實翻刻本。

(五)盧鈔本。盧文弨鈔《賈浪仙長江集》十卷、《補遺》一卷,國圖藏。此本前有盧氏乾隆四十一年(一七七六)小除夕序,序後鈐“盧文弨”、“檠齋”朱文方印二枚。卷後盧氏《跋》曰:“始余得《賈長江集》,乃馮定遠本,録之篋中。”跋後鈐“盧文弨記”、“弓父”等朱文方印三枚。序跋表明,此本所據底本乃明張鈔本,半葉十一行二十一字,楷法精美,一筆不苟。卷後爲補遺詩六首,次録何焯跋文七則。盧家書散出後,此本歸桐城蕭穆,卷末有“蕭穆印記”、“桐城蕭氏敬孚藏書”朱文印章二枚可證。蕭家書散出後,此本歸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録》卷十二有著録。民國時,此本歸國立北平圖書館,故首末鈐有館藏印記。新中國成立前此本流往臺灣,今國家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所藏均爲此本膠片,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集部·别集類》即據膠片著録。

(六)清鈔本。清無名氏鈔《賈浪仙長江集》七卷,今藏國家圖書館。此本卷後另紙記曰:“嘉慶乙亥仲冬二日,六十一歲老人夢塘偶識。”知此本乃嘉慶二十年(一八一五)以前鈔本。細檢此本,書名、分卷、篇目、序次、文字悉同奉新本,五、六兩卷四詩題目中令狐姓下有“綯”字,每半葉九行二十字,其所據底本爲奉新本無疑。唯前有目録,分五古、五律、五排、七律、五絶、七絶,當爲鈔者自編目録。

(七)畿輔本。光緒五年己卯(一八七九)定州王灝謙德堂刊《畿輔叢書》所收《長江集》十卷、附集一卷。此本不唯書名、分卷、篇目、序次等悉同毛晉八家詩本,文字也與八家詩本相差甚微,甚至沿襲了八家詩本的不少訛誤,如上舉《送崔嶠遊瀟湘》“陟峴”妄改作“陟險”等。毛晉參校遂寧一系本子增改的其他數首詩題,此本亦同,如此本卷八《寄柳舍人宗元》即其一例,“柳舍人”乃柳公權,作“宗元”非,柳宗元未嘗爲是官,書棚本一系諸本此題皆無“宗元”二字,良是。可見此本乃八家詩本相當忠實的翻刻本。當然此本文字也作了校勘,卷六《夜集田卿宅》“曩年曾宿此”句之“宿”字,此本作“病”,與八家詩本不同;卷三《寄白閣默公》、卷九《寄韓潮州愈》二首各有校記一處,與八家詩本不同。此本删去了八家詩本五、六兩卷四首詩題目中令狐姓下之“綯”字,改正了八家詩本一些明顯的訛誤,如將《對雨》改作《對菊》等等。又此本卷後之附集,鳩集他本補逸詩總爲一卷,乃此本一大特點。

此外,還有日本江户時代中御門正德五年乙未(一七一五,清康熙五十四年乙未)刊刻的《賈浪仙長江集》十卷,三册,南京圖書館藏。此本封面大字題“賈浪仙長江集”,六字分兩豎行列於封面兩旁,正中上方爲一套紅雕龍圖案,其下接署“雒場書林柳枝軒藏版”。卷前首“賈島叙事”、次目録,“叙事”撮取《新唐書》賈島傳、《唐詩紀事》所載島“推敲”故事、蘇絳《墓銘》、宣宗《墨制》、《全唐詩話》對島詩的評價,以及賈島作詩諷刺裴度相國起宅院事等,略去出處,總爲一篇,並迻録《新唐書·藝文志四》有關島詩的著録。目録次行署“范陽賈島浪仙”。各卷卷端題“賈浪仙長江集卷某”,次行不再題款。半葉九行二十字,中文書體,楷、行相間而以行書爲主,旁注日文訓點。卷後記刻時“正德乙未歲孟春穀旦”,並有“書林茨木多左衛門壽梓”牌記一個。此本書名、分卷、題款、篇目、序次均與書棚本同,文字與書棚本亦相差甚微,卷三至卷八書棚本所缺十一字,此本一一皆缺。卷四《哭胡遇》“吊後折寒花”句,黄校本云:“折,宋本拆。”此本正作“拆”,而别本皆作“折”。此本五、六兩卷四首詩題中令狐姓下無“綯”字,其他詩題亦未見改動痕跡,可見此本乃宋書棚本的忠實翻刻本。卷中鈐有“四庫書録”、“八千卷樓藏書記”等四印,知此本傳入中土後曾經爲丁丙收藏。

綜上考述,結論如下:(1)宋人掇拾賈島遺作,合《天仙集》而成蜀刻本《長江集》,但難免漏收和誤收兩大缺憾。漏收作品,如何焯所舉《早行》、《老將》諸篇,經歷代學人遞補,今共得《長江集》漏收作品二十六首,殘句十七(誤收者除去),至於湮没無聞的篇什,則不知其凡幾。誤收作品,如十卷本卷四誤收白居易《南齋》、項斯《早春寄題友人湖上新居二首》,卷七誤收項斯《落第東歸逢僧伯陽》,卷九誤收劉皂《渡桑乾》等,若合《全唐詩》誤收之作,計達十一首,殘句一。(2)《長江集》儘管存在一些缺憾,但因收詩數量居當時之首,命名也符合賈島本意,故而一經問世便取《天仙集》和《小集》而代之,成爲宋以後島集通行的本子,島詩的基本面貌也賴此書得以保存,這是宋人不可磨滅的貢獻。(3)現存島集皆源於蜀刻本,這是島集版本的一大特點。此後大致可分爲遂寧本和書棚本兩個系統,遂寧本一系諸本缺點雖然不少,但因蔣孝本入四部叢刊,陸汴本入《四庫全書》、朱本入《全唐詩》,因而流傳頗廣;書棚本雖有缺字,但文字訛誤較少,應該説較多地保存了蜀刻本原貌,又經無名氏本入汲古閣八家詩本,再入席本,影響也不小。又,書棚本曾流傳海外,在日本也有翻刻本。